商人又开始闹腾了?
赵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天圣元年,李谘初提见钱法,朝野反对浪潮声音之大。
除了朝廷诸多官员纷纷上书以外,茶商罢市,边吏沸腾,以至于民怨四起,当时还掌权的刘娥也不得不把李谘撤掉,以平息朝野甚怒。
那还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赵祯才十五岁,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随着数年来亲政,早就知道了里面的根由。
什么见钱法造成国库空虚、商人不便之类,都是假的,无非是利益作祟,他们的利益得不到满足罢了。
现在又开始来这一手。
赵祯面如沉水,正准备召集吕夷简王曾等人过来议事,但稍微一犹豫,想起了范仲淹对自己说的话,便对曹修说道:“朕知道了,你先去再了解一下详情。”
“是。”
曹修便躬身退了出去。
随后赵祯又唤来内侍省首领宦官王守忠,对他说道:“召晏殊过来。”
“是。”
王守忠就立即去办。
晏殊这个时候正在后院陪赵骏说话。
他回归之后,短暂地去了一趟户部,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又跟范仲淹换班。
主要是赵骏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好,眼看就要恢复了,他必须留在赵骏身边,长时间盯着,防止意外发生。
目前赵祯吕夷简等人则渐渐已经把重心放在了政务上。
从赵骏那该套的已经套出来,未来的历史他们也已经基本知道,因此他们已经不需要再从赵骏那听课,该回朝堂上处理国事了。
大概过了两刻钟,晏殊进了崇德殿,向赵祯拱手说道:“官家,唤臣来是有何事?”
赵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盯着晏殊心里有点发毛,让他颇为不解地道:“官家,臣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赵祯摇摇头,轻声说道:“城里传来消息,商人们打算一起挤兑交子务,但如今交子铺里五十余万贯多用于购置粮草,还剩余八万贯作为本金,你是户部尚书,国库还有多少余额?”
晏殊苦笑道:“还有三万多贯。”
“额。”
赵祯就觉得头痛。
大宋常年财政赤字,入不敷出,每到夏季初时或者冬季刚到,就是国库最穷的时候。
因为宋朝延续唐朝两税法,田税在夏季的五月初一日以及秋季九月初一日收,纳毕时间一个是两个半月,一个是三个半月,送到汴梁来也需要很长时间。
所以在田税统一送到汴梁来的这段时间里,国库经常能跑耗子。甚至往往税收刚送到汴梁,也很快会花出去,不会存多少。
《宋史·食货志》里记载,公元1049年收入达到一亿两千六百万贯,支出后一毛钱都没剩下。
虽然商税一年四季都在交,可大部分商税实际上都要截留用于地方,比如《宋史》有说:“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
基本上不仅商税用于军费开支,大部分收到国库里的夏秋两税,也会送往西北河北边关以及全国各地厢军禁军军营,剩余的钱才会用于支付天下官员的工资俸禄。
等把冗兵和冗官这两個吞金兽填满,朝廷基本就没钱了。
商人们显然也是找准了时机,知道这个时候国库正是空虚,趁机发难。
见赵祯面色不好看,晏殊就说道:“官家也不必太忧愁,汴梁存入交子务的钱币也不过五十余万,其中大部分都不是茶商存入,国库三万多贯加上八万贯本金,应该能兑付了。”
赵祯说道:“并非只是汴梁茶商,现在正是春茶上市之际,蜀中茶商已经将成都府路的茶叶送到了汴梁,他们得知汴梁开了交子铺,在成都府存了大笔钱,汴梁茶商们就和他们联合起来,这些人才是大麻烦。”
“臣想知道这些人手中有多少交子汇票?”
“前段时间蜀中把存余奏了上来,同时与汴梁交子务同步了交子存根。那边存了一百二十七万贯,如果只算茶商的话,加上汴梁茶商,估摸着他们手中的交子汇票,怕是不下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吗?”
晏殊皱起眉头,问道:“成都府如今都已经有这么多钱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一百多万贯要运到汴梁来,恐怕非三五月的时间行不通,而交子务兑换汇票,最多也就拖个十日,朝廷看来要筹集三十万贯以做准备之用了。”
“三十万贯并非什么大事,想想办法总归是有的,大不了从朕的内帑调拨就行。朕担心的是这次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大的风波。”
赵祯沉吟着说道:“今年交子务和见钱法开的时机还算不错,交子务没有开到全国去,全国各地的茶商就不能统一在地方存钱,然后从汴梁取钱。可成都府那边不止是茶商,如果他们说动其余商人一同取钱,那么汴梁需要准备的准备金,就超过百万贯了,短时间内根本筹措不到这么多钱。”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晏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道:“官家,这事儿......要不要问问赵骏?”
赵祯不高兴了,说道:“这交子务就是问赵骏才得出的东西,出了事情就只会找他,那大宋养那么多士还有什么用?朕还希望他眼睛好了之后,看看朕的大宋,看看朕与朕的君臣,绝不是他口中那么不堪。”
晏殊苦笑道:“可若是不找他帮忙的话,茶商那边又该如何是好?臣觉得,他们即便没联合成都府所有在交子铺存钱的商人,只需要买下他们手中的交子,交子铺就难了。”
成都交子务成立地最早,所以那边商人之间基本互相承认交子具有货币价值。交易的时候不是用交子去交子铺取钱,而是直接用交子来买卖。
汴梁如今也承认了交子,其余路的商人不好说,但成都府路的商人肯定会承认交子之间可以进行交易。
相比于到汴梁之后,先到汴梁交子务排队取钱,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钱,然后开始置办货物,还不如用交子直接买卖货物更方便。
所以晏殊认为,只要那帮想阻拦朝廷见钱法的茶商们不蠢,肯定会用到这个办法。
到时候汴梁交子务被挤兑破产,见钱法失去了资金来源,最终还是只能流产,这将会成为茶商们继天圣年间的那次之后,对抗朝廷政策的又一次大胜。
赵祯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望了眼晏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朕听闻,吕公、宋公、夏相、贾相他们,家资颇厚?”
晏殊之前就被赵祯盯得有些发毛,现在听到这句话,惊诧地看了眼赵祯,但略微犹豫,还是说道:“是。”
“之前范希文来参吕相和宋相。”
赵祯话锋一转,面无表情地说道:“朕想问问,同叔公会站在哪一边?”
晏殊只觉得寒毛倒竖,顿时心中一凛,随后说道:“臣.....陛下在哪里,臣就在哪里。”
“这是同叔公的真心话?”
赵祯问道。
“是。”
晏殊认真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是臣子本份。”
赵祯就笑问道:“不用那么紧张,朕只是想问问同叔公,吕相他们,真的会答应罢黜门荫官员吗?”
“不会。”
这次晏殊就回答迅速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该站哪一边。
现在大宋面临的问题是,大量的门荫官员占据了朝廷,他们形成了绝对势力。
因为整个北宋科举取士才三万多人,平均每年才有117名进士。
仁宗时期通过科举考进去的也就四五千人左右,那么如今仁宗朝四万多名官员哪来的呢?
大部分都是通过门荫。
范仲淹想罢黜这些在朝堂上拥有十分之七八力量的门荫官员,就算吕夷简答应,其余人肯定也不会答应。
赵祯就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你看看这个吧。”
说着指了指旁边范仲淹上的劄子。
晏殊就走过来拿起劄子,略微看了一下,愕然道:“这.....”
“把这事告诉吕相,他兴许知道会怎么做。”
赵祯说完之后,稍稍思索,又补了一句:“别告诉他是朕要他知道的。”
晏殊颇为震惊,随后顿时明白了赵祯的意思,心中暗说了句真是伴君如虎,纵使千古仁君,也不乏帝王之术。
但他反应很快,立即拱手说道:“是。”
“好了,你下去吧。”
赵祯挥挥手。
“臣告退了。”
晏殊就倒退着离开。
等他出了书房,赵祯才把手撑在桌上,揉搓着太阳穴。
见钱法和交子务虽然利国利民,但事情肯定不会像赵骏说的那么轻松和顺利。
很多国家大事,光凭一拍脑袋就做决定肯定不行,就像青苗法那样,怎么看怎么是好政策,却在执行上直接把百姓给害惨。
所以赵祯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有了面对任何考验的决心和毅力。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商人们能这么快想到抵制手段,交子务才开两个月,他们就已经打算通过挤兑来掏空交子铺,逼朝廷放弃见钱法。
虽然刚开始第一波攻击还不算太厉害,然而如果大部分茶商联合起来,还是够朝廷喝一壶,这些也不能不防。
朝廷那些官员们确实个个家大业大,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想点别的办法。
嗯.......看来,得去皇后那里一趟了。
赵祯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