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斯曼,当你读到这份未及发送的语音,不必出门来寻,因为我已踏上了黄泉路。相识相知,四个月有余,因为有你我很快乐。在你成为吕库古小姐前,哪怕肤色不同,我真的以为你是我同一个胎盘里带出来的大哥,有种今生前世的熟悉感受。我可以将自己的任性,毫无顾虑地发泄在你身上,从而找寻自己失去的童年。每当要分摊费用时,你明知我会装傻扮痴沾你便宜,却从不点穿,以自己是兄长的名义,不发一言承担了全部。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钱,只想不断体验那种缺失的,被人包办的感觉,这对我来说,太弥足珍贵了。
一个月前,女兵到来的当晚,我俩聊得最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你。樱桃说,不知自己何时死与明知自己即将死,是截然不同的勇气。我特别纳闷这究竟是种怎样的心绪。直到今天,我走向自己的末路,回头再去想这些,人变得坦然了。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人之所以会心怀恐惧,更多的是种种遗憾,今天某事放不下,明天还要怎样怎样。那么,假设是自然老死,不同样也要去想这些么?那只是一个时间长短的概念。既然死亡注定会发生,又何必那么伤痛呢?这种事本该快乐地接受才好。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我才能心无旁骛。
我从来不是一个外向型的人,只是装得很乐观,因为总提起自己糟心事,会影响到你,令身边所有人都跟着很不痛快。随着琐事频生,我本已忘却的孤独之感,却因为Krys的逝去,再度笼罩全身。在你走后,我认识了许多人,一度觉得她们足以叫我忘却与生俱来的伤逝。但很可惜,这终究是个假象,别人是别人,我还是我,没人会因我而不顾生计,更何况我已给她造成了无尽的磨难。佐治亚之行,让我与Krys打开了彼此心扉,已然超脱了替你照顾女友的普通之情。她很出色,比我想像的还要坚强,我们也在一系列的跌打滚爬中,成了真正可以将后背托付的战友。而在这个原因背后,更有着一份神秘的诚挚之情。
在手机的录音器中,有一首忙乱中录下的歌曲,它就是你最熟悉的南海姑娘,虽然是由Krys哼的,但歌者却是另一个你朝思暮想的人儿—雅典娜。她出人意料地站在我眼前,从而揭开了这段挥之不去的噩梦。我这么做,除了无颜面对兰开斯特们之外,更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我不想让她永远留在恶鬼横行的涡地,我俩本就该合葬在一起。
适才我作了一番安排,得到的答复令我稍稍心安了些,若今天的黄金之骰属于我,那么我将送还你一个崭新的Krys。当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甚至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纵然这种希望渺茫得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尝试一下。
那么,霍利斯曼,别了!祝福我吧,如果有来世,咱俩再续前缘,当一对真正的兄弟。”
脚踏车轮子滑过水洼,激起一片片的雨露,它们泼洒进生锈的车轱辘里,让本就缺失的中轴弹珠相互撞击发出锐音。它是我打旅馆屋棚里顺来的,老板开着电视躺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十多分钟的车程在脚下一晃而过,我很快抵近了几小时前人声鼎沸的黑枫隧道。留在洞内的大型矿灯依旧亮着,然却人迹全无。灰褐色的布帘被劲风吹拂,发出刺啦啦的怪叫。
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一个新的黎明即将来到。铅青色的夜空腾起数百只黑色大鸟,自南向北掠过,白色的鸟粪挟裹腥风披头盖脸洒下,我只得将车丢开,掀开船帆闯入隧道,靠在山石前点燃一支烟。抬腕看了下表,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分,距离约定,我早到了十分钟。
这就是留给林锐的遗言里,所提到的安排。在我听完咿咿呀呀的南海姑娘后,合上手机的那一刻,忽然顿生出一个念头来。何不试一试呢?我对自己说,不由重新按亮光屏,在拨打记录里竭力搜索。很快,我寻到一个即将被遗忘的号码来,那就是神秘的漂泊者。
原本这行数字,在魂镰的斥责中,本该被删去的。然而我并不甘心,依旧惦记着H1-092的下落,最终保留了下来。他曾提起自己有个客户,对欧石竹街那家人很感兴趣,甚至愿意倒贴我一万五。天底下真会有那样的蠢货么?既然这家伙神通广大,我不妨可以联系他看看。
号码很快被接通,漂泊者就像等在电话前,才响过一声铃音便忙不迭地接起来。他依旧在那头咝咝地抽着烟,漠然等待着开口。然而我却想不出理由再来找他,这件事已过去了很久,客户这种东西,错失后就差之千里,再想找寻可就难了。
“大半夜的,又来寻我开心?”幽灵等了半晌不见回答,不禁很是气恼,想要挂断电话。
“诶,信号很差,现在好多了。”我挠了挠头皮,走到客房门前的木椅上坐下,忐忑道:“这个,我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上次的事,是我们里的主事人不让我与你保持联络,而现在,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与你。你上回说自己有个客户,对德罕那家人的案子十分感兴趣,那么,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们吗?我有些话想找对方谈。”
这个漂泊者阴阳怪气地调侃了我几句,大概是撒完了气心态平衡了,让我先挂电话,三分钟后他自会打来。结果仅仅只有两分钟,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按下对话键去听,这家伙又重新恢复了热情洋溢的口吻。幽灵说我算是走了狗屎运,他的客户至始至终都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因为时间被拖得太久,一万五不必再去惦记,我最多只能拿到八千大洋。
“我的客户昨天就去了你们所在的那片乡下,人目前就住在周边镇子上。原本他们决定明晚动手,但你毕竟熟悉地理。这样好了,五点整,客户会与你在隧道碰面,他们是两个人。”
相隔十分钟后,手机又一次响起,这次打来的是客户本人,一个嘶哑老态的声调响起。对方大致提了几个问题后,表示现在立即动身。由此,我才去取了破车前来赴约。
“钱的话一分都不会少了你,但有个条件,你得事无巨细,将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我家主人。你们怎会去找暗世界人马来携手调查?这根本是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我独自站在隧道中,默默抽着烟,心头却很激荡,当林锐读到这段语音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这小子恐怕得疯了!眨眼间失去了两个至亲,必然将怨恨女兵,活活将我逼上绝路。然后范胖眼镜两人,大抵也会手忙脚乱,他们会想方设法,哭着丧跑来此间,呼天抢地地跪倒在石盘前吧。那么,如果Dixie获知这个噩耗,又会是何种反应呢?她理应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一定会在暗处默默流泪,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很久吧。
想着这些人不久之后的各色丑态,我嘿嘿笑出了声。
法国一位漫画家有幅作品,一大群人站在遗像前哀哭,只有画片上的死者咧着嘴开怀。想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感到整个人无比轻松,原来死亡这种事,也是充满惬意的。
随着时针一分一秒指向数字五,黑枫隧道的彼端,隐隐约约现出两条黑影,一个尤其高,足有三米上下,另一个特别矮,大概小学生般的高度,俩个人打着手电以频闪切规与我对暗号,判断无误完不紧不慢过来。几分钟后,顺利会师在科西塔图腾前。
“你俩,就是客户么?”我张了张嘴,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矮小的那人是个留着尺把长白发的老妪,满口牙都快掉没了,身板枯槁一阵狂风都能拍倒。而另一人,是个普通个头长相平凡的年轻女子,看外貌应仍是个学生崽。之所以会错看成三米高,是因这个人手中挑着根不锈钢长杆,顶端挂着只造型古怪的装饰。此物理应是盏灯,用铜丝扎起边框,然后嵌入塑料片。新生儿大小,有手有脚,肚脐处画了个硕大的眼珠,里头安着燃火的灯芯。
这东西于我而言分外眼熟,那是不久前在阴蚀道场时,曾端在Dixie手中挥舞的长竿。这一老一少起初笃定地站着,后见我面露愠色,不觉困顿,彼此对视后发问在张望什么。
“我见过这盏阴惨惨的灯!”我手指长杆,喝问:“你俩是不是尾随我到过绿城?”
“从没去过,何出此言呢?”老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抓起长杆走上前来。
一番对答后,她方才搞清疑点出在长杆上,不由暗暗嗤笑起来。老妪将手一背,指着怪灯,道:“这也难怪,暗世界的人只精熟通技与獠术,对其他左门皆一无所知。年轻人,我来问你,你觉得这是什么?这件东西,你只要到过鸽童们的地下黑市,到处都有得卖!”
“诶?原来还真是。”我将信将疑伸手接过,果然在钢管上瞧见还没撕去的贴纸,标写着售价155Bucks,这是件商品。再去细观,怪灯颜色也有些差异,上次瞧见的泛着荧荧绿光,现在这支却是幽暗的瑰红。想着,我挺胸凸肚,问:“哦?那么它是什么?愿闻其详。”
“这支钢管名唤挑尸杆,而灯叫做焦尾琴,是左门人士出来办事带在身上的法环,与暗世界徒众常携带牛油尸灯一样。它既可拿来充作照明,又能将从事危险作业之人的魂魄,封存其中不被夺走。器物本身不伤人,真正作恶的是背后操纵之徒。”老妪不屑一顾地答道。
“听口吻,你好像很熟悉暗世界的门道,那么,你俩又是何方神圣?”
“嗐,年轻人,你过界了。咱们电话里约定好的,休要打听彼此来路,你无需知道我们是谁。”老妪从女孩手中接过一个纸袋递来,说:“这是之前谈好的费用,你点一下。”
“不必了,出来混都得讲究信义,你俩断不会在钱上讹人。”我自觉失言,忙抓过袋子置入包中。这本就是有求于人,她俩对我而言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情于理态度都得放低。想着,我挠了挠头,笑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总不能管你们叫喂或者那个谁。”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就管我叫波利姨妈好了。”老妪说完,独自绕到我背后,冲着空旷的隧道深处吹响口哨,时隔不久,远处有条娇小的身影快速窜将上来,一下跳到女子肩头,瞪着一对铜铃大眼,舔舐着自己的前爪。这东西在不久前我见过,是窜进石峡的黑猫。
“诶?难道你俩那时混迹在人群中,早就来过隧道了?”我伸手抚弄着黑猫,女子则挂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表情僵站,不发一言。我感到颇不自在,便故意凑近黑猫,开玩笑道:“原来是你,咱们又遇见了。怎么样,没被人盯梢吧?”
“好了好了,如果你喜欢的话,办完事就带它走吧。”老妪让我退后三尺,问:“东西都带上了么?时间无多,我们得赶在人们出行前完事,赶紧开始吧。”
我应了声,快步跑回隧眼前,从脚踏车上取下冰袋和汽油桶,独自闪身进石隙间开始摆弄铜珠装置。约莫折腾了五分钟,我打了个响指,示意她俩站去石盘前,伴随轰隆一声,图腾缓缓升起,香雾飘腾了出来,不觉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再度开启了孔迪亚石峡。
“别看它表面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受,犹如远在天边的舞女挑逗着你去追逐,只要迈过这道门后,越往里走越阴暗凶险,并充满邪恶肃杀。”我努力定了定神,再三告诫道:“这里不是主题公园,真会要了人性命,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女子不耐烦地扬扬手,示意我只管带路,其余的不该我担心。她和老妪既然敢进,就一定出得来。我掀开深褐色的幕帘,让俩人弯腰爬入,然后在前引路。老妪扫了眼船帆,不住点头,说暗世界里还是有高人的,这道帷帐摆对了位置,它能防止里头东西被逼急后窜走。
“这就是一群卫道士不知哪座仓库里翻来的破布而已。”我对此不屑一顾,随口应道。
“这不是寻常能翻来的旧帘,而是在汹滔骇浪的大洋中,打颠簸了上百年的幽灵船拆走的船帆,可遇而不可求,人称宫阊。此门因长期飘荡海上,聚阴纳秽变得形同死物,被人挂在峡口,倘若恶鬼发难冲破重围,当下到此处便会迎面撞上它,所以又被打回了阴蜮。我说他们不简单,是因想到这招的人特别谨慎,不光在这里设下宫门,就连隧道两个通口也没放过。”老妪摇头叹笑,接过我提来的烟,说:“赶路乏味,你不妨趁此良机谈谈整个经过。”
这本就是电话里定下的,我必须一五一十将全部细节都报给俩人知道。然而冲击雾龙牙岛造成的麻烦,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吃一亏长一堑,我便掐头去尾给了她们一个精简版,特地忽略了小苍兰的存在,推说是科西塔小姐不知着了什么道,或被妖物串了魂,脱离了镇魂挽歌的首眼,从而导致混乱频发,最终变得不可收拾。老妪也不细较,只是盯着几个问题,例如科西塔小姐是从何时被串魂的,魂镰等人又是怎么勇闯涡地的等等。
在我做选择性回覆时,女子抱着黑猫走在背后不发一言,其实打照面以来,她就从未开过口,双目总不停扫视着我,时而低头思索,时而蹙紧眉关,似乎对我每句话都很怀疑。而老妪也装得自己老聋昏聩,要我多说几遍,这种气氛令人很压抑,我便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这位小姐似乎不太爱说话,她看着特别年轻,应该仍是在校生吧。”我耸耸肩,问。
“小主人从不去世俗学校念书,而是自小就待在家里接受私教,你当然也可以这么说,她很年轻,大概明年才能去考驾照吧。”老妪点点头,答:“她有社恐,不喜欢说话。”
“原来如此,她看着是那么高贵,我可得看顾好她才行,那么要怎么称呼呢?”我歪嘴一笑,心想有什么可拽的,在老妪眼中你或许是主子,而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女子甩给她一个眼色,老妪这才答道:“你管她叫红隼好了。我们不由得须这般盘问,如果错漏了细节,那会很危险,不仅是你,连带着我们也将被耽误,最后出来就不知何时了。”
我无言以对,只得专心带路。话虽如此,但这俩人一不带帮手,二不像魂镰等人武装到牙齿,只是扛着把挑尸杆。她们不见得掏了一万五,特意买张地狱单程票,图个有去无回吧,想来理应胸怀韬略,暗藏不露。很快我们抵达了第一支点,摄制组的不少器材仍留在原地,我瞧见不锈钢椅子都还在,本想建议歇歇脚,不过俩人十分专注,只顾低头赶路,并不停看手表。我只得将话吞了回去,沿途给她们解说,之前尤比西奥的布局大致是怎样的。
“你所说的这人相当厉害,每个步骤都做得十分到位,并将一切意外都考虑进去了。可惜,计划跟不上局势,他自己也不知道将要迎接的是什么。”老妪点头称是,仰起头来问:“也就是说,直到首眼本身被串魂作乱后,整件事才发生了本质上的转变,是不是?”
“对,起初他们只想着制蛇胚,但从那之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了。”我苦着脸迎向她的目光,道:“那个人再厉害又能怎样?在我最后的记忆中,他自己也被串了魂,随后人都去了哪就不得而知了。这就是起初进石峡前,我要你俩考虑清楚,不过照现在看来,你俩似乎志在必得。那么,你所谓的那个左门,也许比起暗世界那些莽汉们更厉害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年轻人。正所谓山有山势,水有水形,暗世界的菁英们在破除各种结阵,以及斩杀污鬼半妖这点上,天下无人能及。只是他们很倒霉,非去迎击自己的短板,又岂能不败?这个道理就像狮虎凶猛异常,而你让它们去和金鱼戏水,又怎能胜得了。”老妪让我俯下身,跳到我脖子上,说:“我年纪大了,走太多石子路手脚有些发麻。那么依你之见,串走首眼的那家伙会是谁?它对石峡内的环境比谁都清楚,就是冲着次级钻而来。”
“诶?我好像还没提到此事吧?”我不仅一愣,问:“难道你俩的目的,也是奔它而来?”
“对喽,你很聪明,不用我说就猜到了。”老妪将手一指,道:“咱们先去那个第二支点看看,顺便吃个早饭,然后交由小主人来判断,跟着该做什么。”
“假如你们是为了炫彩。”我撇了撇嘴,停下了脚步。世界之子与公羊的混合军团,视仙女天晶为无物,一心锐意直闯涡地,谋夺的就是它。可见次级钻的价值,比起上亿的生钻,那是不知高出了多少倍。这两个不明来历的人,只给出区区一万五,便想做成此事,那我为人做嫁衣,岂不就成了傻瓜?虽说如此,但这毕竟是场豪赌,实际俩人手段究竟去到哪,底细我不明瞭,原本只想着先撺掇她们进石峡,能成事固然好,不能成我也就熄了念头。
背后的女子阴沉着脸转到我正面,冷漠地上下打量,手中紧紧抱着黑猫,似乎在问为何停下不走了。老妪见多识广,已从我肢体语言中悟出门道,轻拍几下肩头,道:“莫非你感到自己被骗了,或是对佣金不满意?这些我都能理解,先去前方找个歇脚处,随后再说。”
“我本就是个求死之人,钱多钱少对我来说丝毫意义都没有,至于那些次级钻的下落,我在混战中被打晕了,甚至连那些人的下落都不知,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知道可我们知道啊,二点前后他们离开石峡,就全数往费尔芒特去了。在那里,据说有个世界之子们的回避场,他们需要安置被串走魂的黑衣人,大概经过就是如此。”老妪嘿嘿阴笑,让我放轻松,又说:“所以他们最终带出洞的,就只有寄在黑衣人体内的一颗次级钻,至于另一颗,短期内无力来夺,那么,正好可以成全咱们。”
“不会吧,我听他们说,纵然再危险,不论死多少人,他们仍会不断派出人马,直到彻底夺走为止。你也应该知道暗世界的做派,他们全都是死不回头的一根筋,我倘若帮你,他们岂不要将怨怒发泄在我身上?”思虑良久,我终于找到一个最为合理的借口,以此当撬杆抬高身价。所以故作踌躇,边走边叹道:“我本就有受死的觉悟,却也无所谓,但因此将会祸及活着的朋友,害他们一同踏上黄泉路。那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如果以现在来看,你的忧虑或许是对的。但花不了多少功夫,他们很快就将明白,夺走次级钻容易,但要如何取出,将会付出何等代价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执着了。”老妪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黑衣人如不找对方式,他必死无疑。”
闻言我不由一惊,从腻味的香风中清醒过来。与尤比西奥神交已久,不知不觉快有大半个月,他总是板着臭脸,但为人却很正派。我虽不喜欢他,但绝没到盼他去死的程度。这家伙不论怎么说,都是对我启蒙最深的人。
“所以欧石竹街的那家人,现如今算是彻底摆脱了厄运。而他就没那么走运了,恶鬼不出三天就会抬头。十天后将全面接管这具躯壳,三个月后仍没驱走,那么黑衣人只能等死。可悲的是,不论哪个流派,都不晓得该如何取走红利。因此,他们不会有心情重回险地。”
不久之后,我带着俩人来到第二支点,将老妪放下时,我假借步子没踩稳一头撞向背后的女子,想以此试试她身手如何,结果,她是擦着身便坐倒在地,丝毫提防都没有,反应也相当迟钝。伸手牵她起身,捏着也是软绵绵的,那就是个十分普通的女孩,没在故意修饰。
“红隼,没撞坏吧?阿叔眼神不好,未曾注意到你。”我捏着她手指,仍想继续试探。女人狠狠甩开,气呼呼地走向一边,钻进丧妇们架起的换衣帐篷里坐下。而老妪则在枝繁叶茂的怪树旁踱步,时不时扒拉着树皮,或扯下花叶查看,不住含笑点头。
“你识得此为何树么?”我见Krys的包仍在原地,拉开取出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这叫大广杨,也叫冥铃花树,只生在天穹花盛开的湿地水溪之间,可见石峡原先是块存世万年以上的蝃池。这种树本不该存在,它是因山狩的挟裹,而被化出来的。”老妪接过我提来的蓝带啤酒,边喝边说:“你来看,剥去树皮后,颜色是不是与众不同?你见过泛着紫光的树干吗?这其实是种极品木料,如若制成棺椁,安在里面的尸骨千年不腐。而且,不论你怎么砍伐,它会填补缺口自行愈合,世上能拿它当阴室的就只有一具,现存于梵蒂冈的地下室内。此树外观像树却又不是树,它是一种无法移动的生物,长着许多颗心脏呢。”
“竟有这种怪事?”我从怀中掏出短刀,就想刨开去看,却被老妪伸手按下。
“你理应是见过它的,怎会显得那么吃惊?”她朝我摆摆手,走去女子身边坐下,叹道:“生命都值得尊重,别人如果来试你所谓何物,拿刀乱砍你愿意吗?想不起就算了。”
“诶?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难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何时见过这种冥铃花树?”
见老妪迟迟没有应答,我转身看向帐篷方向。只见俩人盘腿坐在树下,双手平摊摆在身子两侧,以下槽牙撞击上弓牙所发出的钝音,正在进行着诡异的交谈。这种声音在周遭静谧环境下,变得异常刺耳,我不知她俩在做什么,又见红隼和老妪冷漠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不由感到悚然。正待悄悄退到木箱前去抓改造枪防身,老妪忽而仰天大笑起来。
“他似乎被咱们的举止吓坏了。”老妪朝着红隼眨巴着眼,问:“现在我可以说了么?”
女子点了点头,自顾自去翻Krys的包,也为自己打开一听啤酒,抚着猫喝将起来。
“你是如何见过冥铃花树这件事,在不久之后,或许两年或许三年,自己就会找到答案。我们没有与不知底细之人往来的习惯,所以你是谁,自然是一清二楚。”老妪见我满脸堆着疑问,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问:“原本应支付八千,为何却给出一万五,你知道原因么?”
“不知,但这不重要,你俩刚才在做什么?”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未及开口,女子取下肩头的包,掏出一大堆野鸭肉汉堡推到面前,自己解开一只咬了口,表示没有投毒。
“大概在一个月前,鸽童们将有关你的资料,整理完毕公开摆在地下黑市上竞拍,我们是第一晚投价最高的,就获知了全部,因此有关你是谁,什么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
“一个月前?那时我还在酒店里当值,压根没陷入这一长串屁事里来呢。”掐指一算,三十天前,林锐还未动身前往月谷电台,他正手把手教我和Krys日常接待,以及如何在电脑上建立客户档案。别说老钱,就连小玛等一干严肃的朋友都没认识。想到此,我搁下啤酒罐,问:“还有,你所谓的鸽童们,又是群什么鸟人?老子何时接触过他们?”
“就是你打电话让他联系我们的那群人。鸽童,像放飞出去的雏鸟,翱翔于苍空,俯瞰着世间万物,地球上最厉害的情报收集网。那是他们的名称,你不会连和什么人在打交道,自己都不知道吧?真是傻得可爱。”老妪让我情绪不必太过激动,说出了尤比西奥一模一样的话来,道:“虽然他们的效率很高,但也是最不可信任的一群人,今天可以搭救你,明天就会卖了你。在鸽童眼中,钞票就是唯一真神。他们的做派,会在最初施加你恩惠,当你离不开他们时,那么大闸刀就架在你头顶上了,想怎么榨干你就怎么榨干你。”
“难道绿城大战时,漂泊者主动救我们脱困水火,是预先精心安排下的么?”
“那是自然,很早以前就有人拜托他们进行调查,所以幽灵才会放长线钓大鱼,跟在你们屁股背后寻找机会。虽然鸽童们卑贱下流,但他们十分讲原则,并恪守契约,而且一旦与你成为朋友的话,可是会掏心掏肺赤诚待人的,我们就是那样的客人。”老妪将手一扬,指着我说:“你的资料最终被我们买下,花了十四万。所以我家小主人觉得,若只支付你这个冤大头区区八千,咱俩也成了鸽童一样的无耻之徒,所以才坚持要给足全款。”
“这笔钱,老实说我从未计较过,只想将它留给我大哥。对他来说,我所能偿还的,除了命就是钞票这两样。”我搓揉着脸,不住哀叹道:“所以我找你们,是因其他缘故。”
“这么说吧,其实我们无需靠你引路,至于要找到恶鬼坟场,这个小间谍早就告知了答案。”老妪指着正在女子怀中打滚的黑猫,说:“但为何依旧来赴约呢?这是因为猫眼瞧不见人心头埋藏的秘密。你虽然表现的知无不言,态度也十分坦诚,但依旧隐瞒了许多。而这部分你刻意回避的讯息,将决定我们能否奇劫走炫彩的关键!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在谈这些屁事之前,容我先问你俩一个问题。”我朝散落在各处混合军团留下的破衣烂衫努努嘴,问:“为何要以那么曲折的方式联系我,一早与暗世界联手岂不更省事?”
“暗世界是一群比起鸽童更卑鄙无耻的人,你呀实在是太年轻了。只要他们经手过的事,就成了白狼仲裁院的内务,任何敢于插手之人,都会在事后被无情做掉!咱俩才没那么急着想要去送死。”女子掩着嘴,头一次窃笑起来,老妪也是干笑几声,又说:“你最早接触到他们,日久天长慢慢对上了眼,因此觉得可以推心置腹。可财狼吃肉的本性会改吗?显然不会。你对他们来说,有潜力成为奔忙的鬣狗,所以脑袋还留在脖子上。”
“这点我当然知道,暗世界太过庞大,肯定有过各种耀目的辉煌,也有着肮脏无比的劣迹,但我更愿相信作为人,分三六九等,其中还是有好人的。”我漠然点起一支烟,望着女子和老妪,拿手指比对,问:“其实你俩的身份,我已猜出八九分了,如果没料错,两位就是拾骨人和黑阶士吧?”
“诶?你怎会知道他们?难道说这种人也曾到过黑枫隧道?”老妪大吃一惊,一把抓过黑猫,拿指甲摩挲着它的腹部,喃喃自语起来:“这不会吧?难道连极暗世界也卷进来了?”
她们是不是演技派明星我不知道,但表露在脸上的诧异之情,似乎当真与此无关。老妪思虑片刻,腾地一下站起身,招呼我们立即动身,道:“决不能让炫彩落在更坏的一群人手里!年轻人,为何不早些告知我们?现在情况变了,咱们再也拖不起时间,说出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借你们之手,将沦陷在涡地的科西塔小姐,再度带回蓝天之下!”
18.00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