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和魏征子却脸色发白了。“你、你受官府所托?”白燕不可置信地瞧他,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孤山寨主,拥兵四千余的鄱阳三大水寇之一呵!
“你接受招安了?”魏征子也问。
“那倒不曾。”白浪这么一说让两人松口气,同时抬手抹了下脑门上的汗珠。
“那为什么……?”白燕还是不解。
“我与同知大人相谈一个时辰,明确表示了想率部到湖西开垦沼泽荒地,同知大人已经答应为我向江南西路宣抚使司递札请求,若是江西不允他便直接给皇帝上奏……。”
“且慢,他一个同知如何有权直达天庭?”魏征子拦住了问。
“你们不知道?赵同知是黄带子,他与当今天子是叔伯兄弟呀!”
“原来是这样!”二人大惊:“可、你又如何有门路找到他的?”
“我亦惊奇。”白浪笑道:“后来同知大人说,是南部都巡检李三郎极力促成他来寻我谈话。
那李三郎认为白某只是收取保护费,从无伤害行旅等状,虽然啸聚落草但如能将功赎过,亦有可原谅情节。”
“哦!那么同知大人是要君如何将功赎过呢?”魏征子好奇地问。
“这次官府面临的情形与以往不同。”白浪说完,将江山军与蓼花子等往来联络,杨星图谋饶州攻略的事和两人说了。
“杨星乃是客军,”白浪气愤地道:“这蓼花子只顾自家利益,全不想江山军进入饶州会给本地带来多大损失。
若是让他们得逞,官军自是血流遍地不说,饶州人又岂能保全?白浪是饶州生长的,绝不愿父老遭此毒手!”
“原来这样!”魏征子点头看向白燕,他知道白燕父辈原来也是饶州籍贯,只是后来全家迁到湖西,白燕遂在湖西长大。
“江山军的作为我等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们在抚州府闹得很凶,几乎所有富户都遭殃,每家只留口粮余者全部搜走。”白燕叹口气:
“说实话,咱们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这条船,可现在的问题是不上船不行,那陈元海人多船大,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是就这样随着他们去做祸害百姓的事,我等下不去手,也不甘心为其所用。你来之前我和魏道长正在说这个事。唉,一筹莫展呐!”
“这么说我来得岂不正是时候?”白浪笑道。
“白当家只身上岛,这份胆量令人佩服。只是……。”
“别担心。”白浪笑嘻嘻地摇摇手:“明日你们就当无事,该怎么出兵怎么出兵,其余的事自有人来助你们。”
“啊?”两人愣住了:“还让我们出兵?可你不是说官军有埋伏么?”
“官军埋伏在那里是要针对陈家及其死党,你们怕什么?”白浪告诉他们:“你们就当是陪他,不,是送他走一遭,要让他走得高兴、舒心、情愿。别的事自有人来帮你们,不用操心。”
“可……,万一弄不死他……,被他缓过来反咬一口的话……?”魏征子皱眉捻须,吞吞吐吐地说。他是怕陈元海逃得了性命回来找他算后账。
“你们放心!”白浪冷笑,咬着牙说:“我这次借喝喜酒的名义过来,身边虽只有百人,实际周围还有千人分散潜行至石脑寨周围。
你们那边开打的时候,我这里就把他寨子剿了,也算是为进贤周边百姓除个祸害!”
“明白了。”魏征子一拍大腿:“你这是借陈家父子的脑袋,给官府递投名状?”三个人互相看看,都哈哈大笑起来。
送走了白浪,白燕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站在屋里忽然发出阵阵冷笑,然后对魏征子说:
“真是妙啊,陈家父子自鸣得意,却不知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等到他们被人家连根拔起,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
“唉,这下我心里也舒坦得多,总算一块石头放下来了!这白浪来得真是及时,若他晚半天、一天到,咱们搞不好就得给陈家陪葬,那岂不是冤枉?”
魏征子满面笑容,脸上的褶子好像都舒展许多。
正在此时,白燕回身见白川又朝房门走来。
“咦,你怎么又来了?”本来他安排自己出发后三个儿子轮流值夜守营,白川是老大,今晚他的位置应该在聚义厅大堂才对。
看到他再次出现在这专门会客的院子里,白燕有些奇怪:“不会是又有客人?”
“父亲真神算也,确实有客来访。”白川惊讶地叉手回答。
“真有客人?”白燕回头看道长:“今天什么日子?”
“管它呢,反正大事已定,你就见见无妨。”
白燕回头问:“这次又是谁呀?”
“是亳塘寨的任二爷。”
“嗯?”
道长先反应过来:“兄长,这个人得见!”
“快请!”
任二大步走进屋:“任二见过白当家。哟,道长也在?那好极啦,一起说吧,省得我一家家跑。”
两人听他这话都愣了下,白燕请他先坐了,问:“一家家跑?这么晚了,任二爷这是打算要跑几家?”
“时间不多,在下便直来直去了。二位,咱们湖西这次出兵一共是十三位当家首领。请教魏道长,您觉得死心塌地跟着陈家跑的会有几家?”任二开篇就问这个,相当直接。
魏征子看眼白燕,略加沉吟说:“西起我青元观,东到犀牛湾,咱们拢共七家,加上贵寨和青岚湖的范家,就是十家。
我看真正跟着陈家的只有上塘寨,然后是青岚周大头的湖头寨和蓼花子那侄女婿,杨坊湖的陆九堂。呃,不知任二爷问这个是何意?”
“二位都是聪明人,我就想问一句话,请如实回答:如果陈元海那厮中埋伏死了,对你们是有利、还是有害?”任二说完,抹着厚嘴唇上的短髭看这二位。
“二爷,我先问问你,”魏征子侧身过去压低声音说:“今晚不会官府也派人去了你那边吧?”
“咦,你怎知道?”任二惊奇地瞪起小圆眼睛,忽然明白过来:“难道已经有人……哦,我明白了!咳,我还想来说通白当家立个首功哩,没想到竟晚了一步!”
听他懊丧地说话,白燕和魏道长都笑出声来。
“不过……这十家里我也不敢保证是不是全和咱们一样心思。”白燕止住笑告诉他们:“古塘和犀牛湾那边只有一半把握。”
“管他呢!”任二一挥手:“到时候夹着他们走便是,从则罢了,不从我们几家足以干掉他们。陈家打不过,这样的鸡毛菜还是没问题的!”
“等等,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官军这次肯定能赢呢?”魏征子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很奇怪,故意提出问题来想看他怎么说。
任二招招手,叫两人聚拢些,低声将谢三儿去自己营中说的那些话讲了一遍,最后恶狠狠地说:
“我看,陈元海肯定是活不成了!只要咱们把他引到三塘镇,后面的事情交给团练解决即可,咱们湖西从此便少一大害!也算是给我三弟报仇了!”
“好倒是好,只是又多了数百、上千的寡妇!”白燕叹息。
“白当家,你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慈悲了。”任二叫道:
“你晓得陈某人的主意不?他要把你的地盘分到青岚湖去,让不太听话的各家都去青岚,然后将周大头分到军山湖,他自己来占你的金溪湖。
除了这里,蓼花子答应给他的地盘还有犀牛湾、杨坊湖、瑞洪、梅溪、神埠以及大塘。怎么样?现在你难道还想让他回来,做整个湖西的大首领吗?
听任二这么说,白燕忽然明白为何白浪要奔袭三百里拔掉石脑寨啦!不清除陈家,它很快就会成为大湖里的第四势力。
陈元海不仅会与他白浪比肩,甚至还可能联合蓼花子把他和江豚都剪除掉。怪不得他不辞辛苦,还真以为是为了进贤的百姓除害呢!
余干县,一名带着笠帽的青衣传令跳出都巡检司的大门,拔腿沿街朝南跑去。
他这是奉了参谋长赵敬子的令,要去陈钢店里寻李丹。
身后背着的两面牙旗一出门就被雨水打湿,但因为主人跑得快,还是在风中“扑啦啦”地展开,现出上面圆形白月光里分别是“急”和“传”两个黑色的大字。
余干的居民已经习惯并了解了团练的体系和做法,晓得这传令旗有绿、黑两种。
绿旗是速传,属于普通事务传报,传令快步行走传达即可。
但凡见到黑色旗子的,街上行人立即主动避让,知道急传是紧急事务耽误不得,若哪个不怕死的敢于故意阻挡,传令可以二话不说拔刀便斩的!
所以每当黑旗出现,有些好事的帮闲便跑着、跳着在后头一路喊:“黑旗快传,闲人闪避!”那传令一路穿过人胡同,好似后世避让消防车般。
传令在街上奔走的时候,李丹正在和陈大勇、陈双吉、陈三文兄弟围在一桌子木制模型前说话。
“这个轴承的确好使,用上以后车辆的声响小很多,而且轴和齿轮的转动也更顺畅。就是……制作起来忒麻烦,一个轴承就要两个好手带着三个学徒做四、五天,这怎么行!
虽然现在各镇的铁匠集中过来,咱们已经聚集了几十位老师傅,可还是供不及!一条船上四对轮,每轮三只踏桨,一下子要就用掉几十个轴承。
等全装备好,那仗早都打完了!”陈双吉做金工的,说起话来大声大气。“更何况马车上也需要,咱们总得先顾一头。
还有,这些铁工也不能是专门来做轴承,那刀枪、锹镐的打造,处处都要人呐!”
“嗯。二兄说得有道理!”李丹肯定地点点头:
“自如兄,现在战时,咱们来不及调整产能、产力,全用上新技术、新部件确实很好,但现实摆在这里,咱们不能太追求完美了。
我看这样,还是照兄长们的意思,只在最关键的部位用轴承,其它先省略,留待咱们打完仗,琢磨出来如何能够提高产量了,然后再大规模使用不迟。你看呢?”
“那好,看来也只得如此了!”陈三文心有不甘地咂嘴。
“没关系,三弟要想开些,只要能打胜仗,后面咱们有的是时间琢磨!”陈大勇拍拍弟弟的肩膀鼓励说:
“先在投石机转向底座上用,就算这样,造出来的东西也够贼人喝一壶了!
至于水车咱们来不及安轴承,先让弟兄们咬咬牙,撑过去再说。反正他们平时在田里踩水车也是一样的辛苦,没有人会为这个责怪你。”
“我倒不是怕责怪,这不是想着大家省点劲儿对作战兴许有利么?”陈三文嘟囔说。
“好,那这件事就解决了,多谢两位兄长!”李丹抱拳。陈大勇和陈双吉因为解决了问题很高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回礼并客气几句离开了。
原来因为这个轴承在车船上普遍应用的理想化设计,陈家三兄弟之间因不同意见爆发了激烈争吵,最后不得不请李丹过来做个现场裁决。
李丹仔细听取陈双吉意见后觉得他们言之有理,自己没有实际考虑这个时代的产能问题,导致轻易同意了陈三文的设计。
“这是我的错,我想简单了,没想到做这个小东西损耗这么多时间和人力。”
李丹有些后悔,当时觉得挺好就没多想,没料到百密一疏,白白在这上头消耗了七、八天时间。在敌人迫近的时候,这几天虽然不长却有可能致命!
现在只好牺牲坚固换取制造速度,争取用数量弥补耐用性、可靠性的不足了。所以李丹主动对陈三文表示承担责任,他也确实觉得这件事上自己有责任。
“怎能让你李三郎担责,这‘设计’是我完成的,主要错还在我。”陈三文赶紧道:“嗯,我应该事先和两位兄长商议,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这对咱们都是个教训!”李丹点头:“我们是设计和决策的人,应该和实施者之间做沟通。以前马车出来的时候,大兄就在现场,所以没有专门和他请教的环节。
但这并不意味着事事我们拿出来就都行得通、都那么合理。说到底咱们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以后这些情形要总结起来避免再次发生。
打完仗,成立工厂和专门的设计科,那时你要把这些经验、例子拿出来,告诉新来的人发生过什么,让他们少走弯路。”陈三文听了重重点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