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万人一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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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儿制服百夫长的同时,江朔也已将其余武士点穴制服了。众人将这十几名吐蕃骑士绑在一起,多数吐蕃骑士不会汉话,那百夫长又不管他们问什么都只以大骂回应,只得都点了哑穴。段俭魏道:“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听他先前所言,吐蕃与范阳似乎都欲不利于南诏,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为何,但目标一定是太和城!”柳汲也道:“先去太和城再说,此事和邑君堂想必也脱不了干系。”江朔奇道:“若吐蕃占领了南诏,对各部族长也没什么好处吧?”柳汲道:“那可未必,吐蕃也是赞普与五茹共治,若推翻了阁逻凤,换取各诏共治呢?”江朔道:“吐谷浑,大小勃律在吐蕃治下可没什么好,西海党项羌更可说的凄惨……”柳汲道:“嘿……江小友你说的是人之常情,却总有人鬼迷心窍,不信这个常情。”江朔心道不错,道:“那我们就去太和城一遭,不过江某有言在先,吐蕃和范阳忽然可恶,害死李将军的元凶我却也饶他不得。”柳汲和段俭魏均知他这是把矛头指向了元主阁逻凤,均是一凛,但此刻想要甩脱江朔却也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是先解决这灭国的危机最为紧要。众人商议已定便卸了吐蕃人的兵器,任他们自身自灭去了,后面白蛮大军不出一日便到,自会缉拿,无需他们操心了。又将十几匹马分做五份,每人两三匹换着骑,可以日夜兼程赶路。如此用了五昼夜时间终于穿过莽莽群山,到了西洱河南岸。江朔上次来到南诏,便在西洱河西岸的羊苴咩城见证了南诏人如何抵挡唐军,但当晚他就经苍山北归了,并没有见过西洱河的景致。西洱河原是自北面高山下来的一条小河,亿万年前地陷而成泽,因此西洱河原是一大泽,汉时称叶榆泽,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梁建方平南蛮时,详细勘查了当地水文地理,并着《西洱河风土记》一书,这是汉人典籍中首次出现“西洱河”。江朔等人在立马河边,见西洱河南北长,东西窄,状如长耳,正与苍山遥遥相对,其中拥着羊苴咩城和太和城,是为双龙合抱的格局,但江朔不懂风水,也不知这格局是好是坏。段俭魏道:“西洱河南北长近九十里,东西最阔初不过廿里,水深逾四丈,是以渔业兴旺,却只能渡之以舟楫,无法泅渡。”众人不为看景而来,在河边耽了一会儿,便转而向南,走马到西洱河最南端,几乎快到苍山脚下,段俭魏道:“此地名为‘旧铺‘。”又指着河北岸道:“那边便是龙尾关了。”江朔见只是一座小石头城,此城之小大大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他诧异道:“这么一座小小关城怎么就能挡住数万唐军?”段俭魏指着龙尾关的一条河道:“前面所见宽逾数里的是西洱河,这里不足五十步的也是西洱河,试想把这么宽的河水放到这么窄的地方,其流速如何?”江朔这才知道这条小河虽然看着细窄,实是河深水急,无法横渡的天堑。再往上看去,别引一条山溪进入西洱河,溪河相交处有一小城,想来便是子河和新筑的玉龙关了。龙尾关河玉龙关为西洱河和子河所环绕,背枕险峻的苍山,确是易守难攻之地,此地距离西洱河宽阔处不足五里,若不管守军,自渡河进攻太和城,关中守军冲出掩杀,便可截断西洱河归路,因此是难攻却不得不攻的关隘。众人策马走近,才发现西洱河南岸的土地像被巨犁翻耕了一遍一般,深沟高垒密如蛛网的交织在一起,这些堑壕令唐军无法组成军阵,同时可藏匿小股守军,骚扰唐军,这样唐军无法发挥军械的威力,陷入单打独斗,南诏人悍勇却也不输唐军。江朔他们撞见吐蕃骑手是五日前,因为他们能换马才会到得如此迅速,吐蕃人这段路应该走了十日左右,如此算来南诏大败唐军至迟也是十五日前了,地上刀矛甲械随处可见,战场犹在,只是不见一具尸体,江朔在安西沙碛中曾见过不少曝露荒野的白骨,莫说本朝的,连汉时将士的尸骨都时常可见,南诏人打扫战场的速度也真不慢了。奇的是西洱河南岸还有人在挖掘,空空儿奇道:“仗都打完了,怎么还有人在挖壕沟?”众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军兵,多是当地农民百姓,老的老少的少,似乎周围的乡民都来了,段俭魏拉着一老翁问道:“老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老人叹气道:“哎,我们在挖坟冢呢……”段俭魏道:“何人之冢?”老人答道:“万人之冢。”众人一惊,想要策马前去细看,老人却拦住了道:“别去了,廿日过去了,尸臭熏天,忒也得惨了,莫要冲撞了贵人。”他见一行人有这么多马,当然是贵人。江朔问道:“是南诏军兵的尸体?”老人摇头道:“南诏兵来自不同地方,他们自有家乡、父母,怎么会葬在一处?”江朔疑惑道:“那是……”老人道:“自然大唐军士的坟茔了,这唐人可怜啊,千里迢迢抛尸于此,再也回不到远在中原的家乡咯。这里是战事最惨烈的地方,本就尸体堆积如山,我们将原有堑壕挖通扩大,把别处的尸体运过来,埋在一起,堆成这万人冢。”江朔听了一呆,空空儿道:“你们怎么会埋葬敌人的尸体?”老人道:“你这后生不知道哩,李宓将军本就不愿出征南诏,唐皇命他出征时,他曾说,南诏受圣朝册封,称臣纳贡,不违不悖,岂有风云突变之理?自古征战无情,知交对垒,弟兄仇杀,血染沙场,天理良心何在!”空空儿越发奇了,道:“李宓在出征前说的话,老丈如何会知道?”老人道:“我自然不知道,但咱大元君知道啊,一切都刻在碑上呢。”众人惊奇,请那老人带路,见万人冢前有一块平整出来的台地,台地中央砌了一五阶石台,上立一碑,南诏苍山特产一种黑白相间的奇石,纹理行云流水如山水画卷一般,此碑便是这种石材所刻,只是这块石头上的黑色纹理拉长了如同泪水沾湿的文卷,映衬着上面的文字更有如泣如诉之感。石碑高一丈有余,题为“大唐天宝战士冢”,开篇写的天宝十三年五月,大唐李宓率军与元君阁逻凤对峙于西洱河两岸,南诏军战败唐军,唐军大将李宓不幸坠江而死,战后阁逻凤下令收集唐军阵亡将士尸骨葬于西洱河南岸云云……大碑尚未刻完毕,只见有石匠在刻最后一段文字,那是阁逻凤亲书的悼词,只见碑上墨书曰:“君不正而朝纲乱,奸佞起而害忠良。生乃祸之始,死乃怨之终。呜呼悲哉!唐师阵亡兄弟!”为敌人离碑,阁逻凤怕是古今第一人,其言辞悲切更令人嗟叹,读到最后称唐军为“兄弟”,莫说江朔是唐人,连柳汲、段俭魏都默默拭泪,空空儿自诩“空空”,却也唏嘘了一阵。江朔问老人:“老人家,李将军的尸体可曾找到?可有坟冢?我想去祭拜一番。”老人道:“哎……李将军全副甲胄坠入湍流之中,哪里还能找的着呢?元君战后也曾差遣水性好的冒险下河去找,却只寻回了一盔一袍而已。”见江朔神情黯然,老人道:“小兄弟,你想祭拜李将军却是不难,不过不在此处,元君在洱河对岸苍山之麓,那是元君亲自挑选的一方吉壤,他说李将军生前不能跨过西洱河,死后便让他遂了心愿吧。”江朔道:“老人家可能帮我们寻找舟楫渡河?”老人道:“此刻战事已平,从铁索桥上就能渡河,走……我带你们前往。”江朔不明就里,段俭魏等南诏人却知是怎么回事。段俭魏道:“不劳老丈领路,我们识得路途。”老人扫了他一眼道:“嗯,你是白蛮,想来是知道的。”众人对着“大唐天宝战士冢”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段俭魏策马带路,到了河边,却见河上一副铁索桥,铁索钉入两岸岩壁之中,上面铺着木板,吊桥高悬西洱河上,左右虽有铁索做的护栏,却也看得惊心动魄,却见当地人来往穿梭,行走自若。江朔当时就明白了,那吐蕃人说错了一节,李宓没有向上寻找渡河之处,他坠河之处就是在这座吊桥上。这座铁索吊桥正对着玉龙关,其下河流湍急,丈许宽的桥面上还有几处有工匠再补桥板,可见所谓换成朽木的吊桥就是这座,战事结束后,才拆除朽板换上坚实的木板。作为守军,采用此计策,不可言错,但李宓作为统军大将,怎么会看不出有诈?段俭魏似乎看穿了江朔的心事,低声道:“看来李将军是有心赴死,才会马踏铁桥……”江朔默然良久,道:“可是他这一死,却害了数万唐军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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