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合蛮捻须大笑道:“教你功夫的人自己却不能练这门功夫,这还真是天下奇闻,当真有趣的很呢。”
移地健道:“师父,你别听他的,哪有师父不会,还能教会徒弟的?这小子存心消遣我们呢。”
萨合蛮转向移地健道:“哎……这可也未必不可能,就拿为师我来说,我未习过中原武功,但我自忖如果拿一本中原武林秘籍给我,也一样教的会你们。此次带你们南下中原,就是为了让尔等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不要总是认为不可能,到了大唐腹地,见了大运河、长安雒阳二京、乃至跨越大河的飞桥、穿行大海的巨舰,才知道山海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叶护和移地健一齐以右手抚左肩道:“谨遵师父教诲。”
萧大有瞪大了眼睛对独孤湘道:“湘儿你看,还真是这样行礼的……”
江朔道:“原来老先生是带着两位高徒往关内去游历的。”
萨合蛮道:“携徒游历还只是其次,老朽本次时隔三十载再入中原,却是受回纥汗王骨力裴罗所托,另有要务。”
江朔忽然想起李怀秀说过去岁王忠嗣联合回纥、葛逻禄一起攻灭突厥,以致契丹失了靠山,安禄山今年才会出兵攻伐契丹,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位回纥汗王便是灭了突厥的那一位么?”
萨合蛮道:“小友见识倒是广博,还知我漠北草原之事,不错,如今统一漠北十一姓的正是这位大唐天可汗亲封的骨咄禄毗伽阙怀仁可汗。回纥汗国初立,怀仁可汗建汗庭于郁督军山南麓,意欲仿大唐制度建造都城。然而漠北荒蛮,此前从无人在漠北建城,所谓瀚海城不过是一片用以搭建帐篷的大营地罢了,因此委派老朽到中原寻找能工巧匠,营造都城。”
江朔道:“原来如此,不过老先生为什么不去陇右、朔方之地寻找匠人,却要舍近求远去河北道呢?”
萨合蛮道:“郁督军山乃燕然山北脉,居瀚海之北,彼地多风沙,土壤皆沙质,无法烧制城砖,只能以石筑城,而中原石匠出三地——陇右沙州,河东绛州和河北定州,而沙州、绛州的石匠都是雕刻石窟造像的艺匠,唯有定州恒阳的石匠才是筑城的高手。”
卢玉铉叉手道:“老先生对中原风物人情如此熟悉,倒叫我这个河北道的本地人汗颜了。”心里却道:这回纥人对中原筑城之术如此津津乐道,恐怕其主之志还不在筑一城而已。
萨合蛮一掸长袖道:“好了,买卖也做了了、酒食也吃了、也歇够了,我等还要趁夜凉赶路,江小友,我们就此别过,山高水远后会有期。”此刻中原已经入夏,漠北回纥人畏暑,因此都喜欢夜间赶路,三个回纥人起身以回纥礼抚肩行礼,江朔等人赶紧起身叉手还礼。
回纥人与江朔等坐而论道之际,三匹白骆驼都跪在地上闭目休息,三人一起身,三匹骆驼也跟着扬起脖子来看着主人,当先拿白驼见萨合蛮走近,颇通人性的低下头来,前腿跪低,让主人骑上背脊,又自起身站直。
独孤湘见了拍手道:“这骆驼真好,可是比马儿会讨人喜欢。”
不远处的老马闻声打了个响鼻,似乎听懂了她这话,鼻孔喷气表达不满。叶护笑道:“我等此行只一人一骑,不能送人,妹子若是将来得闲来漠北一游,我当赠你一匹!”又取下一个皮口袋交给独孤湘道:“妹子你既喜欢我们回纥家的吃食,这包果子便赠予你吧。”独孤湘欢喜地接过来,连声称谢,她只是随口称赞白驼,其实要来何用?只觉还不如这袋好吃的干果来得实惠。
萨合蛮在白驼上道:“既如此,老朽也赠你一样东西吧。”
独孤湘道:“咦,老爷爷你要赠我什么呢?先说好,乳酒、肉干这些我可不要。”
萨合蛮哈哈大笑道:“自然不是吃食,你不是说我们回纥毡毯坐着暄软舒适么?地上的毯子就选一条赠予你了。”
漕帮三位把头听了都是一愣,他们久在运河上,免不了和各路客商打交道,虽然不如浑惟明这样识货,却也知道这毡毯是羊毛织成,价值远超乳酒所卖的十贯,这回纥老人卖酒时漫天要价,此刻送礼却出手如此阔绰,实在令人费解。
独孤湘却撅着嘴道:“我不要,这么大一张毯子,我又没有骆驼,老马可驼不动。”
萨合蛮早看到在一边老马,回纥人善于相马,早已看出这是一匹难得的龙种天马,可惜岁数有些大了,不过毡毯厚重,确实不适合以马来驼负,便笑笑作罢,摆手让移地健将两条毯子收起来,众人见了均心生惋惜之情,想此刻若是浑惟明在侧,非得气得跌脚不可。
独孤湘在移地健收毯子时,却看到他的骆驼之背上还有一条暗紫红色的小毯子,她一指道:“这条小毯子倒是不错,尺寸正合适,白驼爷爷,我也不要你大的,就把这小毯子送给我吧?”
移地健听了一愣,望向师父,萨合蛮却哈哈大笑道:“小女子眼睛贼的很呐……我说怎么价值百金的毯子白送都不要,原来是一早就盯上了我这价值万金的紫绒毯。好吧,我既然已开口许了,移地健你就取下来送与这小女子吧。”
独孤湘道:“啊……这小的反而更贵吗?我可不知道。”
移地健已将那条小毯子取下来铺在地上,众人围上来看,那毯子原来不是染色的,而是天然紫色的细羊毛织成,从边缘来看已经使用很久了,但毛色依然光洁亮丽如新,令人看了竟不忍用脚去踩,湘儿蹲下来以手抚之,但觉这毯子极薄却又柔软无比,触手之处温煦如抚活羊。
叶护道:“这毯子可非比寻常,就是在我瀚海汗庭,也是稀罕之物。燕然山极寒之地有一种山羊,每年冬季会在本身粗毛之下生出一层短绒毛,这层绒毛虽然短小却细密柔软,保温极好,这种山羊即使在大雪漫天之际仍能登山觅食,靠的就是这一层绒毛,到了春天,牧民以细齿铁梳梳之,得其绒,制衣则一件袍子可抵酷寒,制毯则无论寒暑坐卧均暄软舒适。羊绒有灰、白、紫之分,这天然暗紫色的紫绒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只生在小公羊的肩窝内,还不是每头公羊都有。方才那块毡毯虽大,却只是寻常羊毛所制,用个百十头羊的毛也就够了,而这条紫绒毯,虽千头山羊也不一定凑得齐。”
独孤湘道:“乖乖,那可真是不得了,可是你们用铁梳子梳下它的绒毛,来年冬天这些山羊岂不是要冻死了?”
叶护笑道:“妹子你可真是心善,不过山羊每年冬季长绒,春季掉绒,就算不去梳它,绒毛也是自己要掉的,否则夏天不就热死啦?因此春季取绒后冬季还会再长出来的,却不用担心。”
独孤湘吐吐舌头道:“哦,哦,那就好。我还怕你们为了取绒要害死这些山羊呢。”其实回纥人视出绒的山羊为至宝,每年放牧、取绒皆有定数,将这些山羊都照顾的极好,只是这些山羊生活在极北高山的悬崖之上,每年为了牧羊、取绒不知冻死、摔死了多少奴隶,回纥人反倒不甚上心,只是此节独孤湘就不知道了。
叶护拾起毯子挈在手上道:“这羊绒极短,因此编出的毯子就极薄,分量轻的很。”众人看去,这紫绒毯确实不似寻常毡毯那样硬绷绷的,垂挂在叶护手中如同布匹般的柔顺,不禁同声叫好。
叶护道:“还有一件好处。”说着一抬脚从篝火中踢出一块燃烧着的木柴,又一扬手将毯子抛出,正盖在柴火之上,众人眼看这名贵的绒毯就要付之一炬,都不禁失声惊呼起来。然而那毯子盖在火上,却未被烧穿,叶护重新捡起紫绒毯,只见柴火已熄灭,他掸了掸毯子上的黑灰,凑近篝火给众人观瞧,那紫绒毯却毫发未伤。
叶护道:“因其绒毛细密,这毯子织得极为紧密,因此能遇火不焚,遇水不漏,实是可避水火的宝物啊。”
独孤湘直听的两眼放光,喜道:“叶护大哥,这么好的东西真的送给我么?”
叶护道:“那是自然,我们回纥人一诺千金,答应的事情不要说一条毯子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做到,怎能说了不算。”说着双手将毯子奉与独孤湘,独孤湘忙接过来,果然拿在手上轻若无物,想来老马驼来也毫不费力。
叶护送完毯子,那边移地健也已把两条大毡毯收好,捆扎在他和叶护二人所乘的白驼背上,二人正准备上驼,萨合蛮对移地健道:“打输了,就这样走了么?”
移地健闻言涨红了脸,走过来对江朔道:“江兄弟,你我虽然只交手一招……”
萨合蛮斥责道:“输了就是输了,我们草原豪杰,一招也罢一百招也罢,比武输了就要认。”众人这才知道,萨合蛮送给湘儿如此贵重的礼物实是他自承比试时输了江朔一筹。
移地健道:“是!”转向江朔道:“我们回纥人比武输了便要奉上一件自己的心爱之物,我此刻身无长物,只有这把贴身匕首就赠予你吧。”说着一抬手,摘下了腰间索佩的金鞘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