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沈一心又开门见山道:“林太后此番派你来铎蠹,有何目的?”
听到这个问题后,聂远征的脸色变了变,不过,沈一心却看不见。
只听他口气如常道:“太后命我,一来保护你,二来……助你往大祯传递有关于铎蠹的机密消息。”
沈一心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冷笑道:“这么说,太后的意思,就是不想救我回去了?”
聂远征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好沉默不言。
许久,沈一心才幽幽道:“林太后若不想用城池换我回去,那我……就得跟额尔敦成亲了。”
“额尔敦?!”聂远征脸上的诧异之色尽显,不过,最终他还是紧紧抿了抿嘴唇,故作镇定道:“林太后说,你在凉州卫的时候,身前是战场,而你来到铎蠹后,身后便也成了战场。故,她希望你……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做些有利于大祯的事……”
“做些有利于大祯的事……?”沈一心笑着重复这句话,之后又不无凄惨道:“看来,我和如夫人,都是被抛弃在这蛮荒之地的人。此生……都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你……”
聂远征本想安慰沈一心,要是心怀希望的话,终有一天能离开铎蠹,重回故土。
可仔细想了想,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心思玲珑的沈一心又怎么会相信呢?
于是,在说了一个“你”字后,他就直接闭口不谈了。
良久,聂远征才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方才听到,你要跟额尔敦一起去南郊等雪?……去吧,散散心也好。好好地……同之前的日子告个别……”
“是得好好告个别了……”沈一心的语气里虽有些无助,但更多的,却是聂远征所熟悉的那种永不服输的倔犟。
此刻,沈一心才明白,她再也不能回大祯做她的紫珠将军了。
虽然她早就有这种预感,但在聂远征亲口说出那句话之前,她对林太后……还是多多少少抱点儿希望的。
如今再看……呵呵!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后半辈子,恐怕都要在铎蠹度过,终生做铎蠹人的阶下囚了。而她的生死,亦全由鬼沃赤和额尔敦等人的一时喜怒决定……
想到这些,沈一心就觉一阵悲哀。
不!比悲哀更多的,是孤独和无助。
聂远征不忍看沈一心这样,于是,便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我给你唱个歌吧……”
闻言,沈一心不禁迷茫地转到聂远征的方向,一脸不解道:“这个时候……唱什么歌?”
聂远征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忽然牵住沈一心的。
沈一心身子一震,刚要挣脱,却发现,自聂远征掌心里,传来一股温暖的踏实之意。
这股踏实之意里,包含着同伴间互相的信任和力量,而无半分的轻浮与私情。
于是,沈一心便任由他握着,再听他轻声一笑道:“乌妮尔大人!我可是做为男伶被送到你府中来的。方才被那刺客打断,乌妮尔大人还未曾听过在下一展歌喉呢!”
沈一心忍不住笑道:“聂远征!你这是要做什么?之前我也算熟悉你……你是皇宫里的禁军统领,若说拳脚功夫的话,你尚且可以,可若说到唱歌……我却是不信你的。你还是不要唱了,以免污了我的耳朵……”
“小瞧我!”聂远征轻声反驳一句,就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才唱了一个字,沈一心就知他唱的乃汉高祖刘邦所做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首歌虽只有短短三句歌词,但却被聂远征唱出了壮志雄心的感觉。
他的歌喉确实不如渊簇的婉转动听,更不如渊簇的有技巧,可恰恰是这种不经修饰的天然嗓音,才能唱出英雄盼望守住故土的质朴和决心。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时,沈一心早已泪流满面。
是啊!为了守住大祯这片故土,他们有多少人抛妻弃子、赶赴沙场,又有多少人,直接将性命葬送在敌人的大刀之下。
唱出“猛士守四方”几字极为容易,但若想将这几个字赋予实践,却是难上加难。
此刻,沈一心才深刻体会到,林太后所说的“身后也是战场”这句话的涵义。
林太后让她留在铎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大祯的将士们,能少牺牲些人吗?她只要能将正确的情报送回大祯,那大祯的将士们必定会减少伤亡。将士们减少了伤亡,那等待他们归家的妻儿老小,必定会满心欢喜……如此想来,这确是一件有利于大祯、有利于百姓之事。
思及此处,沈一心忽然用力回握住了聂远征的手,就像原先在上战场之前,她握住其他旧部的手那般,认真道:“我知你歌中的意思了,不过……”
说到这里,沈一心又猛地甩掉聂远征的手,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唱得实在太难听了些!若是你这个水准来做我府中的男伶,我才不要呢!”
语罢,两人便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聂远征突然停下来,深深看着沈一心的双眼,幽幽道:“这样豪爽的你,才是人人爱戴的紫珠将军!那样期期艾艾的你……根本就不像你。”
沈一心故作气恼道:“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做了将军。聂远征你忘了?我也是个柔弱女子……”
聂远征用左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再克制地笑出声来道:“沈一心。你是女子我信,可你说你柔弱,这多少就有点儿……哈哈哈哈!”
听聂远征能说能笑,沈一心就彻底放心了。
她起身告辞道:“二十两黄金稍后送到,我走了。”
见沈一心摸索着转过身去,聂远征才小声道:“你别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留在铎蠹……不管是死是活,我都陪着你。”
聂远征这话说的,既郑重,又深情。可沈一心却像没听到一般,直接顺着墙边,走了出去。
不出两个时辰,额尔敦就带沈一心来到了他所说的那个迤都南郊的隐秘之地。
原来,这隐秘之地处于一个背风的小山后面。
那山并不怎么高,却向左右延绵数里。故,远远望去,倒确有那么一点儿“隐秘”之意。
另外,额尔敦还命人早就在一块儿空地上搭好了一顶紫色穹庐。
那穹庐由大祯匠人所制。以柳骨为木,可以卷舒,面前开门,上如伞骨,顶开一穹,谓之天窗,整体以毡为衣,马上可载。
这顶穹庐虽然携带方便,但其内部空间,却只能容纳五六人左右,较之传统的铎蠹穹庐,要小得多。
不过,额尔敦要的,就是这个“小”。
因为,当大雪来临之时,他就可以与沈一心在这小穹庐中肩并肩挨着,挤在火炉旁烤火了。
为了不让旁人打扰,额尔敦还特意将下人屏退在二三里开外的地方,等候服侍。
按理说,额尔敦有肺痨,不应多食油腻之物。
但为了不扫沈一心的兴,他还是命人准备了生羊腿、生羊背之类的东西,准备稍后在让她听雪的同时,既能闻着美味的肉香,还能饱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