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的话让严凯心中生出不妙的同时也一下子变得有些没底起来。
要知道他此番前来可是完全豁出去了,就是准备拉着李桓一起同归于尽的。
毕竟因为李桓的缘故,他子嗣断绝,自此他们严家自他而绝,关键他这官位明显也做不下去了,以李桓的行事风格,肯定会将他抄家灭族。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他注定是完了。
既然如此,严凯打定了主意,便是死也要拉着李桓一起,因此严凯愣是搞来了上千斤火药来,然后将之密封在一个个的酒坛子当中。
以严凯想来,这么多的火药,如果说借着献酒的机会接近李桓,那么方圆数丈之内,上千斤的火药轰然之间炸开,保管能够将李桓炸個尸骨无存。
只是当严凯向着身后看去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起来,因为随他一起前来的那些家丁这会儿竟然一个个的逃了。
竟然逃了,这可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家丁仆从啊,就连其中几个他无比信任的家丁也都逃了,只留下唐仁一人在那里一脸的呆滞以及无奈。
严凯也不想一想,他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拉着李桓一起同归于尽,也就是说不管结果如何,反正他是死定了。
那么随同他一起前来的人也一样难逃一死。
如果说是一开始的时候,靠着心中的那点忠义,当时就忽悠着这些家丁赴死,或许没有几个人会背叛。
但是这一路之上,准备火药,又一路赶过来,这段时间当中,这些家丁心中的那点热血一下子消散,心中的怕死之情自然就会涌上来。
尤其是当他们来到这谢府前,看到四周满地的尸体的时候,那种恐慌,畏惧怕死的情绪终于一下子占据了他们的心灵。
一想到他们带来的那些火药轰然炸开,连同他们也都一起诈死,成了地上这些尸体的一部分,这些家丁就怕了。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丢下车子转身就逃。
逃命这种事情,但凡是出现了第一个,如果说没有得到强力的镇压或者制止的话,绝对会很快出现第二个。
所以说没有等到唐仁反应过来,随他们一起前来的十几名家丁便跑了个精光,就连看到这一幕的锦衣卫都不禁愣了一下。
因为严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桓的身上,所以说严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跟他一起前来的那些人已经逃了。
尤其是他拜倒在李桓身前,正忙着应付李桓呢,要不是李桓提醒他的话,他恐怕都还没有注意到这点。
“哈哈哈,好,好,老夫识人不明,竟然信了他们这些忘恩负义之辈。”
眼见自己的谋划彻底落空,严凯不由的气急而笑。
远处的唐仁看到严凯那般宛若疯狂的举动,又看了看四周,眼中流露出几分疯狂的神色,陡然之间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正要点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柄绣春刀破空飞出,正中唐仁的胸膛,那贯穿其身体的巨大冲击力直接带起唐仁的身体倒飞出数丈之外,然后跌落于地。
口中大口的涌出鲜血,唐仁满是不甘的向着严凯所在方向看了一眼,脑袋便耷拉了下来。
那绣春刀正是林平之见到唐仁的举动掷出的。
虽然说相隔数十丈的距离,就算是那些酒坛之中的火药炸了,也未必能够伤到他们这些人,但是防患于未然却是没错的。
李桓看了严凯一眼道:“来人,将严县令拿下!”
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一把将严凯给捆绑了起来。
严凯这会儿反应过来不由的冲着李桓破口大骂道:“李桓,你这奸贼,你滥杀无辜,你会不得好死的。”
大明正德三年秋九月,两匹快马在官道之上急奔,身上插着八百里加急的旗子,直接冲入了京师。
内阁之中,身为内阁首辅的李东阳看上去比之以往似乎老了许多,只看其精神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位精力即将耗尽,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此时李东阳正将几份奏章整理好,准备命人呈给天子,由天子亲自批阅。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东阳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只觉得一股子寒意袭来,抬头看去,就见一脸惊怒之色的杨廷和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大步走了过来。
好歹也同杨廷和共事了那么些年,李东阳对于杨廷和的性子还是有着几分了解的。
这位心中认定了什么事的话,必然会埋头一直坚持下去,很难改变其心中的决断。
同样杨廷和的心性也是十分的坚毅,他鲜少见到杨廷和如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所以说当看到杨廷和拿着那一份加急文书大步走过来的时候,李东阳心中便是一叹,这怕又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吧。
否则的话,以杨廷和的性子,绝对不会是这般的反应。
深吸了一口气,李东阳向着杨廷和露出几分笑意道:“介夫,这是发生了何事?”
杨廷和走上前来,面色颇有些难看,将手中的那一份奏章递给李东阳道:“首辅,看看吧,这是绍兴府余姚县李桓呈上来的加急公文。”
李东阳闻言不由的眉头一挑。
李桓奉旨前往浙江绍兴府余姚县查办谢迁谋逆一案的事情,李东阳也是不久之前才从天子口中得知。
可以说当时李桓悄悄带人离京,一直到了第三天,李东阳他们方才察觉到李桓不在京中,从地方官员呈报上来的奏章当中方才发现李桓竟然带了锦衣卫,甚至还自腾襄左卫抽调了精锐人马南下而去。
当时李东阳等人可是心中一慌,李桓这一次出动虽然动静没那么大,可是规模却是大了许多。
尤其是还抽调了腾襄左卫的精锐兵马,这如何不让李东阳他们为之心惊。
李桓到底要做什么事情,竟然还要抽调兵马啊。
为此李东阳、杨廷和以及朝中几名重臣亲自入宫求见天子。
从天子口中,李东阳、杨廷和他们才算是知晓了李桓竟然是奉了天子旨意前往绍兴府余姚县查办谢迁。
说实话,当得知谢迁竟然勾结费宏等人,谋害天子的时候,李东阳等人是非常的震惊的。
虽然说隐隐猜测必然有了不得的人物在背后串联,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一下子聚集了费宏、毛纪、梁储、刘忠这么多的朝中重臣,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是谢迁啊。
好歹谢迁也是数朝老臣了,而且还是被天子罢免地方已有数年之久,再加上谢迁年事已高,已然是到了黄土埋到了脖子的岁数,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觉睡下就再也醒不来了。
所以说正常人看来,如谢迁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能还有什么精力和心思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自那之后,李东阳就一直关注着绍兴府方面,只是大半个过去,也没有什么动静传来。
不过李东阳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毕竟李桓亲自出马,而且还一下子带了那么多人,就连军队都带上了,不出什么乱子也就罢了,一旦出什么乱子,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这会儿李东阳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一份加急文书,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看到公文之上的内容的时候,李东阳仍然是忍不住眼睛一缩,随即手微微一抖,只感觉心口剧痛,眼前隐隐有些发黑。
杨廷和眼看着李东阳一头向着前面栽了过来,自是吓了一跳,连忙一步上前将李东阳给扶住,同时冲着一旁反应过来的吏员喝道:“首辅大人急怒攻心,快去请太医。”
李东阳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的喧哗声,不知过去多久,整个人方才恢复了意识。
“醒了,首辅大人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响起,李东阳方才缓缓的张开了双眼,就见几道身影正站在自己身旁,而自己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刘宇、王阳明、杨廷和几人看到李东阳醒来,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释然之色,同时也有几分忧色。
李东阳昏死过去,可是将他们给吓了一跳。
好歹也是堂堂首辅,若是就这么死在了内阁当中,当真传扬出去的话,不知道被人怎么诟病天子呢。
太医看着李东阳道:“首辅大人一时气急攻心,以至于血气上涌,这才昏死过去,所以首辅大人最好是莫要再随意动气,否则的话,这种情形还会再度发生。”
李东阳冲着太医点了点头,随着太医退下,杨廷和脸上带着几分懊恼之色道:“若是早知首辅大人的身子动不了气的话,我也就不拿那一份公文给首辅看了。”
挣扎着缓缓坐起身来,冲着杨廷和微微摇了摇头道:“介夫莫要自责,老夫身为内阁首辅,这么大的事情又岂能不知。”
说着李东阳强撑着站起身来,看着刘宇、王阳明道:“那公文,你们都看过了吧。”
对视了一眼,王阳明拱手道:“方才已经看过了。”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不知你们作何感想?”
刘宇缓缓道:“以老夫之见,太傅虽然说杀戮重了一些,可是那余姚地方豪强竟然连民乱都敢制造,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该杀。”
杨廷和闻言不禁冲着刘宇道:“刘大人此言差矣,邢家、毛家等几家豪强的确该死,可是百姓何辜,他们不过是被几家之人蒙蔽了罢了,李太傅完全可以派兵将他们驱散了即刻,又何至于要大开杀戒,那可是数千条人命啊。”
刘宇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杨廷和的意思。
李东阳轻咳一声看向一旁的王阳明道:“阳明,你的想法呢?”
王阳明看了众人一眼道:“李太傅的手段的确是暴虐,但是如果换做是王某处在李太傅的位置的话,一样会选择屠了那些人。”
听着王阳明那斩钉截铁的话,不少人吏员心中震撼,不由的向着王阳明看了过来。
自入了内阁,王阳明显得颇为低调,为人很是随和,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强势的一面,以至于不少的吏员都将王阳明视作一位谦谦君子。
尤其是王阳明平日里所流露出来的学问,更是让许多人为之钦佩,将其看做一代儒学宗师。
但是王阳明这会儿一番话却是一下子打破了众人对王阳明的认知。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王阳明竟然会有这么刚毅、酷烈的一面。
在场的一众人早已经知晓了那一份公文的内容,李桓在余姚县大开杀戒,不单单是杀了数百求学的士子,更是屠了数千乱民,只将余姚县杀的人头滚滚,血气冲天。
这等暴虐之举在他们这些传统读书人出身的吏员来看,完全就是疯子、屠夫之举。
王阳明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一众人的神色变化一眼,扫视了众人一眼道:“自当初苏州苏魁、席真数人登高一呼,聚集一批市井无赖冲击府衙,甚至将朝廷下派的吏员拖出府衙生生打死,朝廷没有加以严惩开始,便已经为今日之祸埋下了祸根。”
说着王阳明看着杨廷和、李东阳等人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性子,怕是不用王某说,诸位心中也该明白才对。”
随即王阳明不屑的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才会有了福建士子效仿苏魁、席真等人苏州之举,而此番苏魁、席真更是想要重演苏州之事,这便是当初朝廷处事不公留下的隐患。”
眼眸之中隐隐的流露出几分嘲讽之色,就听王阳明继续道:“甚至就连余姚县几家地方豪强窜动一批市井无赖,便妄想闹出乱民,妄图以此胁迫朝廷。朝廷就是太过迁就他们这些乱民,所以才会使得那些豪绅动不动便要闹出一场民乱来。”
目光落在李东阳、杨廷和几人的身上,王阳明冷笑道:“这本就是朝廷自做的孽,如今李太傅只不过是秉公而断,不再迁就他们罢了。”
四下的吏员脸上露出迷茫之色,难道说他们以往真的是太过纵容那些人了吗?
而王阳明喝道:“所以说王某认为李太傅杀的好,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不杀不足以警惕后来者,否则王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不单要杀,更要光明正大的杀,杀到某些人心中胆寒,让他们不敢生出同样的念头来。”
杨廷和听着王阳明的一番话,又气又急,怒道:“王阳明,你说的倒是轻巧,数千条人命在你眼中算什么?你这般嗜杀,枉为我儒家学子。”
王阳明闻言不禁大笑,身上儒雅之气尽显,一代宗师风范显露无余道:“王某读圣人书,受圣人教化,又如何算不得儒家学子。”
眼看着王阳明同杨廷和二人要吵闹起来,李东阳只感觉一阵头痛,当即咳嗽一声道:“行了,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且去面见天子,请天子示下。”
杨廷和一挥衣袖道:“绝不能放任李桓这般肆意妄为,定要天子严惩那李桓。”
王阳明只是淡然一笑。
虽然说还没有见到天子,但是对于天子会站在哪一边,王阳明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也不想一想李桓此番所杀都是什么人。
要么是在背后鼓动乱民,掀起民乱的地方豪强,要么就是谢迁门下的门生子弟,而谢迁又是何人,那可是谋害天子的主谋之一,这些人不该杀,谁又该杀。
紫禁城
朱厚照此刻却是正在皇后夏氏所居的坤宁宫。
皇后寝宫之中,几名宫女俏脸晕红的垂首侍立在寝宫门口处,而寝宫之中则是传出隐隐约约的靡靡之音。
朱厚照不久之前来到皇后寝宫,没有多久,几名侍奉皇后的宫女便红着脸退出了寝宫,紧接着寝宫之中就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这些宫女听着皇后寝宫之中传来的靡靡之音,只感觉浑身发软。
这声音足足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停歇。
此刻寝宫之中夏皇后依偎在天子的怀中,露在外面的肌肤宛若凝脂一般,俏脸晕红的道:“陛下,您今日……”
朱厚照躺在那里,一脸的满足之色,大手游走,闻言哈哈大笑道:“皇后可知,李卿即将回来了!”
“啊!”
皇后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迷茫不解的神色,似乎是有些不大明白,天子今日大白天的来寻她这皇后行敦伦大礼,同李桓又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显然是注意到了皇后脸上那一副愕然之色,当即哈哈大笑道:“皇后你可知李卿此番回来带了什么?”
皇后秀发早已经被汗水打湿,散乱在面颊之间,风情煞是动人,便是朱厚照见惯了绝色,此刻看到皇后这般模样也是忍不住一阵心动。
皇后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俏脸之上露出几分羞赧与担忧之色道:“陛下,臣妾怕是受不住了,不若召……”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妨事,陪朕说说话便好,朕昏迷的那些日子,亏得有皇后你陪在朕身边,朕方才觉得这几年太过冷落了皇后。”
“呜呜呜”
皇后夏氏闻言不禁感动的低声啜泣起来。
她是被先皇以及太后选中的皇后,因为为人端正守礼,不苟言笑的缘故,自嫁入皇家之后便不怎么讨朱厚照的欢心。
以至于夫妻二人感情很是平淡,甚至先前朱厚照有时候几个月都未必会来她宫中一趟。
天子的冷淡,夏皇后心中自是凄苦,只是夏皇后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天子竟然遇刺。
夏皇后当时得知天子遇刺的消息差点惊的昏死过去,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天子病榻之前,日日为天子祈祷。
仿佛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一般,本来以为天子再无醒来的希望,却是不曾想李桓竟然如同神人天降一般杀入皇城之中,将天子救醒。
直到如今,夏皇后仍然忘不了当初李桓一身鲜血,走进天子寝宫的那一幕。
也是自那之后,天子对他的态度大变,几乎三五日都会来她宫中,这让夏皇后心中感动万分。
自然而然的,夏皇后对于李桓自是无比的感激,可以说没有李桓的话,就没有她的今日。
纤纤素手轻抚着朱厚照的胸膛,夏皇后颤声道:“陛下,您方才不是说太傅即将回来了吗?看陛下这么开心,李太傅此番给陛下带回了什么啊?”
见皇后将话题转回来,朱厚照脸上闪过一道精芒道:“李卿此番前往余姚县捉拿谋害朕的反贼谢迁,顺带杀了一群逆贼,还给朕带回了数百万两的金银。”
夏皇后居于深宫大内,对于外界的消息可谓是鲜少知晓,甚至一些宫女、太监知道的都比她这位皇后知道的外界消息多。
当然这也同夏皇后的性子有关。
不过夏皇后却是对李桓的消息最为关注,所以也知晓许多关于李桓的传言。
这会儿闻言不禁惊讶的道:“李太傅又杀人了?”
朱厚照闻言不禁轻笑道:“怎么?皇后以为李卿杀人不好吗?”
夏皇后摇头道:“不是臣妾认为太傅杀人不好,臣妾以为杀戮之事毕竟有伤天和,李卿是要和陛下做一辈子君臣的,若是伤了天和,折了福寿,岂不是不妙。”
说着夏皇后深吸一口气,看着朱厚照道:“臣妾只知道,是李太傅拼死救回了陛下,李太傅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一定是个好官,而李太傅杀的那些人,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
朱厚照闻言大笑起来,伸手在夏皇后的头上摸了一把道:“若是李卿知道皇后这么夸赞于他,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帝后二人,琴瑟和鸣,坤宁宫之中,充斥着一股祥和之气。
这会儿守在坤宁宫之外的丘聚躬着身子立足于寝宫之外,尖声向着寝宫之中道:“陛下,几位阁老求见陛下。”
而寝宫之中,正在皇后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的朱厚照闻言不禁眉头一挑,缓缓起身,待到皇后帮其正了正衣冠之后这才向着皇后笑道:“皇后想必也累了,朕去见几位阁老,过两日再来见皇后。”
一袭月白中衣的夏皇后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俏脸之上泛起晕红之色,冲着朱厚照行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寝宫之外,见到朱厚照红光满面的走了过来,丘聚连忙上前道:“陛下,此刻几位阁老正在宫门外求见。”
朱厚照轻笑道:“若是朕所料不差的话,这会儿李卿的公文也该送到内阁了才是。”
丘聚跟在朱厚照身边,向着乾清宫之外走去,一边笑着道:“锦衣卫的渠道比官方的渠道终究是快了一些,想来这会儿内阁也收到了加急公文才是。”
朱厚照点头道:“最近朝中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说这个时候他们进宫来见朕,肯定是因为李卿在余姚县所做的那些事。”
丘聚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这次他们又要如何攻讦李兄弟呢。”
朱厚照轻笑道:“派人去将几位阁老请到乾清宫去,朕会在乾清宫见他们。”
乾清宫既是天子的居所,也是天子日常处理政务的所在,在偌大的紫禁城之中,可谓是核心一般的宫殿。
乾清宫天子所居,坤宁宫皇后所居,乾坤阴阳。
两座宫殿相距并不远,没有多久朱厚照便在丘聚的陪同之下,徒步回到了乾清宫之中。
喝了一口茶水,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而已,就见几道身影在一名小内侍的引领之下走了过来。
走进大殿之中,李东阳、杨廷和、王阳明、刘宇四位阁老上前冲着天子一礼道:“臣等拜见陛下。”
朱厚照轻笑道:“几位卿家不必拘礼。”
说着冲着一旁的丘聚道:“丘大伴,给几位阁老赐座。”
待到李东阳等人谢过天子,各自落座之后,朱厚照这才含笑看着几人道:“不知几位卿家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东阳一阵剧烈的咳嗽,面色有些惨白,朱厚照见状不禁一脸关切的道:“李爱卿,你这是……”
李东阳的咳嗽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这才一脸苦笑的向着朱厚照道:“老臣的身子怕是不行了,前日受了点风寒,只觉身子疲惫不堪,倒是惊扰了陛下。”
看着一场大变之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李东阳,那一头的华发已然全都白了,朱厚照不禁一声长叹道:“李爱卿为我大明尽心尽力,本该早早颐养天年才是,只怪朕强留爱卿……”
李东阳闻言忙道:“能辅佐陛下,为大明效力,那是老臣的福分,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
朱厚照冲着而一旁的丘聚道:“丘大伴,去吩咐御膳房,准备几分姜汤,如今天气转寒,几位阁老也喝些姜汤,去一去寒气。”
众人闻言连忙向天子道谢。
李东阳看着较之以往明显成熟了许多的天子,心中隐隐的泛起几分欣慰,深吸一口气向着朱厚照道:“陛下,李桓李太傅的加急文书,不知陛下可曾看过。”
像这般的加急文书,一般都是抄袭一份送往内阁,一份送入皇城的。
虽然朱厚照有锦衣卫的渠道可以提前得到消息,但是这正规途径的文书还是会送入宫中的。
因此朱厚照闻言点了点头道:“若是爱卿说的是李卿不久前呈上的那一份公文的话,朕的确是已经看过了。”
杨廷和闻言面色一正道:“陛下,李桓在余姚捉拿谢迁也就罢了,可是竟然大肆屠戮百姓,那可是数千条人命啊,如此举动,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朱厚照就知道会有人拿此事弹劾李桓,这还只是内阁几人知晓,若是传到百官那里,朱厚照不用想都能够猜到,到时候弹劾李桓的奏章必然如雪花一般飞来。
所以说杨廷和开口弹劾李桓,朱厚照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朱厚照冲着杨廷和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王阳明、刘宇几人身上道:“几位爱卿呢?”
王阳明刘宇二人当即道:“回陛下,臣等以为,乱臣贼子,目无王法,该杀。”
朱厚照闻言登时眼睛一亮,无比欣赏的看了二人一眼。
最后朱厚照向着李东阳道:“李爱卿,你以为太傅此番所行可有违国法纲纪?”
李东阳摇了摇头,天子会偏袒李桓,李东阳早就有这般的心理准备,做为一个性子偏软之人,李东阳本就没有同天子对着干的意思,只是微微一叹道:“终究是数千条人命,一旦传扬开来,百官必然沸腾,民间也肯定会有非议,老臣恳请陛下多少惩戒李桓一番,也好让李桓收一收杀性,对其而言并无害处。”
朱厚照欣慰的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爱卿所言甚是有理,朕会考虑的。”
而杨廷和则是忍不住道:“陛下,数百学子、数千百姓的死就这么算了吗?”
朱厚照面色一正看着杨廷和道:“那杨爱卿以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不该死吗?”
杨廷和神色一滞,喟然长叹道:“他们终究是受人蒙蔽,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啊。”
王阳明在一旁冷笑一声道:“不辨是非,人云亦云,受人蛊惑,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死不足惜!”
杨廷和冷哼一声,瞪了王阳明一眼,然后冲着天子道:“陛下,李桓滥杀无辜之事暂且不提,其所抄没之谢迁以及余姚豪绅之家所得银钱,理当充入国库才是。”
朱厚照没想到杨廷和话音一转竟然打上了李桓所抄没的那些银钱的主意。
忽然之间,朱厚照想到锦衣卫抄没费氏一族所得的数百万两银钱也即将入京,就连福州抄没所得的银钱,根据锦衣卫传来的消息,也已经过了通州,距离入京之日不远。
看杨廷和那架势,这次入宫,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想到这些,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杨阁老,你领户部尚书之职,户部莫非短缺银两不成?”
杨廷和仿佛是就等着天子这话一般,当即昂首向着天子道:“回陛下,自去岁朝廷大量支出,国库之中存银已然见底……”
天子闻言当即道:“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秋税应该不久之前方才征收上来入库吧。”
听天子这么一说,杨廷和当即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天子竟然还记得这点。
不过杨廷和很快就反应过来道:“陛下,虽然说有秋税的补充,可是国库之中存银本就不多,再加上百官商议着趁着秋冬之际,修葺黄淮之地几段河道,那几段河道年久失修,必须要重新加固修葺,否则的话,来年若是遇到大雨,怕是有黄淮决堤泛滥之险,只此就需要支出大量的钱粮,还有今秋陕西爆发蝗灾,数府之地粮食减产绝收,大量灾民正等着朝廷的救济……”
很快自杨廷和口中便蹦出了一处处的开支,每一处的开支动辄数万、十几万,看似数额不大,可是禁不住用钱的地方太多,这七七八八加起来就是数百万两之多。
朱厚照有心反驳,可是杨廷和所言的每一项开始都是合情合理,必须要支出的,最后只听得朱厚照目瞪口呆的看向李东阳、王阳明、刘宇几人。
显然朱厚照是希望王阳明或者刘宇能够站出来提出异议。
然而这一次杨廷和明显是有准备而来,所以他所提的一项项的开支皆是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无从反驳。
所以说就算是王阳明、刘宇看到朱厚照的目光,也只能向着天子报以无奈。
他们身为朝中阁老重臣,自然明白杨廷和口中的那些开支并没有任何的夸张之处。
当然如果说真的没有一点问题的话,那也不对。
只是这所谓的问题说来也不是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杨廷和将朝廷这几年因为银钱短缺的问题而不得不拖延下来的一些支出给一次的算计了进来。
先前朝廷银钱短缺,其他不提,就好比黄淮地区的一些河道,其实早两年便已经到了修缮的程度,可是就因为朝廷没有足够的钱粮,只能是一拖再拖。
这等事情显然是拖不得的,所以明知道杨廷和的目的,可是王阳明、刘宇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这许多的支出是真的迫在眉睫。
没有银钱倒也罢了,可是如今有了希望,便是王阳明再怎么站在李桓的立场上面,可是站在整个大明的层面上来看,王阳明也是希望能够有一批银钱进入国库来完成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
单单是黄淮河道修缮一事,王阳明成为内阁阁臣之后,接触到这些朝廷大事,便是将其记在了心间,甚至还打算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寻李桓,看看能不能从福建抄没来的银钱当中匀出一部分,将黄淮河道给修缮了,这可是关系到黄淮两岸数百万乃至数千万百姓的生死的大问题。
杨廷和恭敬的向着朱厚照道:“陛下,朝中实在是没钱啊,不是老臣打那些银子的主意,而是这些事情再不做的话,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必然会殃及无数百姓,臣恳请陛下以天下万民为重,以生灵为重,就让那些银子进入国库吧。”
朱厚照脸上满是为难的神色,他到底不是昏君,如果说是昏君的话,那倒好了,根本不用去管其他,只需要将银子纳入内库便是。
可是一想到杨廷和所提及的一项项关系到民生的工程,朱厚照心中就满是纠结。
一方面是对李桓的承诺,一方面是朝廷的确急需银钱。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朱厚照也感到无比的头痛,几次想要张口拒绝,可是一想到黄淮泛滥,灾民救济,朱厚照便无法开口。
杨廷和看着朱厚照那一脸纠结的模样,不禁冲着朱厚照拜下道:“陛下,臣非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针对李太傅,而是希望陛下能够以江山社稷,以万民福祉为重。”
朱厚照皱着眉头,忽然之间开口道:“杨卿家一颗忠贞之心,朕自是知晓,只是那些银钱李桓卿家已经有了安排,朕已经许了李卿家……”
杨廷和砰的一下叩首道:“望陛下三思啊!”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看着杨廷和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么杨卿家自去与李爱卿商议便是,若是杨卿家能够说服李卿家的话,朕便许了。”
杨廷和闻言不禁急道:“陛下……”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行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朕累了!”
李东阳见状,向着杨廷和轻咳一声,然后上前冲着朱厚照道:“陛下既然累了,那么臣等告退。”
王阳明、刘宇也是向着朱厚照行礼道:“陛下,臣等告退。”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冲着朱厚照拜了拜。
目送几人离去,朱厚照不禁看向丘聚道:“丘大伴,你说如果这次杨阁老寻上李卿的话,李卿又该如何应对?”
丘聚一张脸上满是苦笑道:“陛下,老奴在一旁听得明白,杨阁老这是大义在手啊,无论是救济灾民还是修缮河道,皆是利在万民的大事,也是耽搁不得,如果说杨阁老打着这般的旗号去寻李兄弟,李兄弟答应了倒也罢了,若是不答应……”
朱厚照同丘聚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稍有不慎,李桓可就真的会身败名裂,为万民所唾骂。
这可不比李桓杀戮士子,杀戮官员的恶名,毕竟李桓先前只是针对官员、士子,并没有危害到百姓,就算是一些百姓人云亦云,可是却也只是口头上说一说罢了。
但是如果这次让人知晓李桓拒绝拿银子来救济灾民,修缮河道的话,那可是真的会被百姓所唾骂,遗臭万年的。
大殿之中一片沉寂。
说着朱厚照忽然道:“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费氏一族所抄没的银钱即将运抵京师,怕是就在这一两日之间吧。”
丘聚闻言点头道:“前日锦衣卫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锦衣卫已经护着那些银钱就在进京的路上,至多明日傍晚时分,运载银子的大船就会在运河的码头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