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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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微微坐在那,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座师,他的眼睛似乎也逐渐失去了灵气。

  司礼神官的尸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人靠坐在那,像是一具本来就没有生命的雕像。

  陈微微看着这尸体,可是眼睛里却好像没有尸体,只是一片空洞。

  座师说,其实他动过私念,甚至起过杀心。

  可是座师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就在座师没了气息的那一瞬间,陈微微甚至还惊醒过来,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

  座师在死前,只说让他别回大玉,别回上阳宫。

  却从没有说过,上阳宫一个错处。

  因为错了的,本就不是上阳,而是他。

  座师说,他来冬泊是为了寻机会杀了陈微微,然后吸收陈微微的魔功,以求长生之道。

  座师在骗他。

  如果座师真的打算这样做,那么到冬泊之后,座师有一万次机会。

  以座师的实力,手中还有昭月剑,杀陈微微很难吗?

  就算陈微微吸收了另外一部分魔功,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依然不是司礼神官对手。

  座师来冬泊,是来替他死的。

  不就是死一位上阳宫的神官么?何必非要是他的弟子呢?他的弟子又没错。

  魔功入体,又不是陈微微主动选择,他也是受害者。

  想到了这些,陈微微更加的心如刀绞。

  司礼神官总想着,当初夜里,那孩子若有的选,怎么会选被魔功侵入?若那孩子有万夫力,怎么会不降妖除魔?

  若非死一个,师父来好了。

  座师说,你这个人啊,我总是让你多思考,你却总是懒惰。

  座师还说,我知你修行之心,可也不能过度,该吃饭就吃饭,不然反而伤了身体。

  座师更说过,我给你配的药,你要记得天天吃,那魔功终究是害人的东西。

  哇的一声。

  陈微微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此时哪里还会在乎这样大哭,是否会引来追兵。

  “你不是朝心宗的弟子。”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有人说话。

  陈微微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女子已经在不远处,他刚才悲怆过度,竟是没能察觉。

  他起身,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女子。

  就是她,害死了座师。

  “你先不要动手。”

  那女子道:“你身上有宗主魔功气息,但你又不是我门弟子,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死!”

  陈微微一把抓起昭月剑,朝着那女子一剑斩了下去。

  这一剑,带着烈烈剑芒,像是夜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条银河。

  女子纵身后退,剑芒几乎是擦着她身子过去,虽未触及,可她身前的衣衫还是被剑气扫开了一条口子。

  “你等一下!”

  女子一边避让一边说道:“我看你们也可能是被人陷害,若我知你身上有宗主遗功,我又怎么会对你们动手?!”

  陈微微哪里会理会她,只是一剑一剑的疯狂进攻。

  可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有昭月剑,又怎么可能发出与司礼神官一样的威力。

  “此事多半是个误会,若能解释清楚,我们或许能帮你报仇!”

  女子大声喊着。

  陈微微骤然停了下来,报仇这两个字,深深的刺中了他的心坎,比真正的一剑刺中,还要让他痛心。

  师尊说,为了能活下去,你不要再回大玉,也不要再回上阳宫。

  陈微微猛的抬头一声嘶吼,双眼的眼角,都有血泪缓缓流下。

  他在心中告诉师尊,我一定会回大玉,也一定会回上阳宫。

  他缓缓低头,看向那女子问道:“你说你能帮我报仇,你又如何有那般实力,若你们可以做到,也就不必藏身冬泊,连大玉都不敢回。”

  女子摇头道:“非我等不敢,而是在等时机。”

  她深吸一口气后认真的说道:“你身上有不死功气息,但你显然不得修行之法,我可传你。”

  陈微微:“你若会,你为何自己不修行?”

  女子道:“宗主的修为,普天之下也少有人敌,是一等一的刚猛霸道,非女子身可以承受。”

  “当初与上阳宫的人一战,若非被人偷袭,只凭区区一个大礼教,又怎么可能杀的了宗主。”

  她大声说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传你功法,再教你虫毒之术,报仇并非难事。”

  陈微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你现在却再劝我跟你回去?”

  女子道:“若你功法大成,你杀了我为你师父报仇也可以,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需等你神功大成,到时候我自尽于你面前都行。”

  陈微微脸色明显一变。

  女子道:“我叫杏梨,岳杏梨,是冬泊朝心宗的大师姐。”

  陈微微站在那,好像是被石化了一样,眼神里又一次失去了灵气。

  岳杏梨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轻轻碰了碰他肩膀:“你没事吧。”

  陈微微缓缓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口血喷出来,身子向后摔倒出去。

  倒下去之前,陈微微伸手指向司礼神官的尸体:“送我师父回那庄园,会有人把他送回大玉。”

  师父,是想回大玉的吧。

  天亮。

  草束城的城门才刚刚打开,几辆马车就直接冲了进来,吓得守门的官兵都连连避让。

  看出那是锦衣侯宁舒的车马,士兵们这才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宁舒的车才到小缺庄园门外,还没停稳,他便开门跳了下去,人大步向前,那貂绒大氅在他背后都飘了起来,哪里像个病弱之人。

  几刻之后。

  草束城中响起了钟声,紧跟着钟声就连成了一片,那是草束城中所有寺庙的钟都被敲响了。

  百姓们全都很疑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很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消息,百姓们又都知道了为何会钟声四起。

  据说,锦衣侯邀请大玉上阳宫一位大德神官前来,是为冬泊祈福,也是与冬泊高僧辩法。

  可是就在昨夜,这位来自上阳宫的神官大人,在锦衣侯的小缺庄园被人暗杀。

  这事,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别说是草束城里的权贵吓破了胆子,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可是上阳宫神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草束城,玉天子必会勃然大怒。

  小缺庄园。

  连子桑长鱼都急匆匆的赶了来,这事发生的突然,听闻消息后,吓得他到现在心跳都没有平复下来。

  换了一身装束,扮作子桑长鱼随从的赫连游歌,此时却有些开心。

  一位上阳神官死在这了,依着玉天子那般霸道的性格,必会出兵征讨冬泊。

  他终究是娄樊人,所以一想到大玉与冬泊即将反目成仇,他如何能不开心。

  子桑长鱼没有注意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宁舒。

  “锦衣侯。”

  子桑长鱼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发生的如此突兀,为何连消息都没能封锁?如今满城皆知,必是祸端,现在若封了四门还来得及,不能让消息这么快就走漏出去。”

  宁舒却一脸的平静。

  他看了子桑长鱼一眼,然后转身问:“禅师呢?”

  手下人回答:“禅师刚才还在,此时不知去了何处。”

  宁舒道:“去找。”

  手下人连忙应了,分散出去寻那位在宫中也得国君信任的禅师。

  宁舒早已与禅师约好,若上阳宫神官死在这里,他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承认,是他所杀。

  他请禅师赶回都城,与满朝文武面前,作证是冬泊国君下令杀上阳宫神官。

  因为这事,确实是冬泊国君的旨意,是领侍卫大臣百里红莲亲自找的人。

  只要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开,满朝文武,都会明白是什么后果,只要玉天子给出选择,在玉羽成匆和当今国君玉羽成元之间选一个,文武百官为了得自保,谁不选择亲王?宁舒就是用他的命,找一个流血最少的方式,来完成冬泊的皇权更迭。

  “禅师要出城。”

  忽然间有人喊了一声:“刚才有人回来说,看到禅师往城门那边去了。”

  宁舒暗自松了口气,他这临终所托,他唯一的知己必能帮他完成。

  宁舒看向子桑长鱼:“此事,我看是瞒不住的,与其想要瞒着,不如这样......”

  他伸出手:“你绑我去都城,我在陛下面前请罪。”

  子桑长鱼眼睛眯起来:“锦衣侯,你这样做,是不顾冬泊了么?”

  正说着,忽然间又有人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宁舒面前说道:“禅师,禅师他登上了城门,召集百姓在城门听他说话。”

  宁舒脸色一变,转身往外掠了出去。

  城门上。

  一身黑袍的禅师站在那,他看起来是那么的俊美,在宫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他却视若不见。

  他自幼修行禅法,师父都曾说过,他的慧根比任何人都要强,他的悟心,比任何人都要透。

  冬泊国君也对他说过,你只是年轻了些,若你再大几岁,以后朕就让你做冬泊国师。

  禅师在乎吗?

  他有慧根,有悟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功名利禄是他在乎的。

  “你们都知道,来自大玉的上阳宫神官死了。”

  站在城门楼上的禅师大声说话,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杀的!”

  这一句话,城下的百姓们全都惊呼起来,一个个眼睛都睁大了。

  禅师大声说道:“我乃陛下身边之人,法号净尘,你们之中,该有人听闻我名。”

  他扫视了下边一圈,忽然就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笑。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为何要杀那玉国神官,因为那神官,就是来制裁我冬泊国君的。”

  这话一出口,百姓们又惊呼了一声。

  禅师大声道:“在此之前,玉天子遇刺,被抓的刺客说,他是奉冬泊国君之命去杀玉天子。”

  “为此,玉天子派上阳宫神官来,此事引起陛下担忧,我身为陛下近臣,当为陛下分忧。”

  “我杀那神官,是为陛下,陛下让我来,是对我信任。”

  说到这,禅师又自嘲一笑,笑容尽是苦涩。

  他在心中想着,我这半生,从未有过谎言,想不到今日,连这戒也破了。

  “上阳宫神官已死,我愿以命抵命,我死之后,便不会牵连草束城百姓。”

  “陛下让我杀人,非我所愿,若我不死,必牵连草束城百姓,亦非我所愿。”

  他一抬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随即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穿着珠子的细绳断开,十几颗珠子就漂浮在那。

  禅师张开双臂:“这人间,我能保一人是一人,便已无挂念。”

  随着他一念起,十几颗珠子迅疾的朝着他飞过来。

  下一息,十几颗珠子透体而过,带出一条条血线,禅师在城墙上摇晃了几下后,往前扑倒,坠落下来。

  他往下掉落的时候,看到了远处那披着貂绒大氅的人在飞奔而来。

  死前,他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这笑容,已无苦涩。

  你是我人间知己,我是你人间留恋,我不死,你如何能真正狠下心做大事?

  非要死一人,当然是我。

  下地狱这种事,你我之间做选择,只能是我,因为我是个和尚啊。

  谁叫你的知己是个和尚呢。

  只是苦了你,以后你活着,念及我,便会日日痛心。

  今日和尚破了太多戒,谎言与杀生。

  可是你活着,于冬泊百姓,是大善。

  可是我死了,死得圆满,于我来说也是大善。

  圆满,难求。

  已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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