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
一衙役缓缓从黑暗处现身,神色慌张。
“慌什么!”
魏储恭厉声呵斥。
“禀魏大人!盗窃贼已经认罪,这案子,可以结了!”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何长生的喉结滚动了一番。
“哈哈哈!好啊!好啊!”
魏储恭突然癫狂起来。
他转头。
凶相毕露。
“何少爷,可喜可贺啊,没想到心头的这一点疑云,这么快就散了!”
他一把抓起何长生。
何长生心头一冷,心想,该不会这小子想过河拆桥吧?
虽然他也没帮上什么忙。
“来人,把何少爷给我关起来!”
“魏大人,您这算盘,打的真不错啊。”
何长生双眼一眯,却丝毫不慌张。
“哈哈哈,有没有罪,一审便知!”
何长生很是唏嘘。
前一秒两人还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下一秒,这混蛋玩意儿就把自己给抓了。
但。
他还有个爹。
他狡黠一笑。
下一秒。
“何少府到!”
魏储恭瞬间成了猪肝脸。
“魏大人放心,我不会让我爹把您怎么着的!”
但,紧接着。
“李明府到!”
又是一声。
何长生咧了咧嘴。
这深更半夜,县衙内估计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何延前脚刚进门,李崇后脚就跟了进来。
“何少府听令!”
何长生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要坏事。
“何少府因玩忽职守,导致乌祠被盗,虽失窃之物追回,但罪不容免,朝令今劾去何少府职位,以儆效尤……”
后面的话,何长生听不清了。
魏储恭还来不及笑。
那师爷的话就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魏衙内听令!”
“与何少府同罪!”
魏储恭吓傻了,直接噗通一声摊坐在地。
何长生也总算反应了过来。
这很可能,是一个局。
那李崇和自己爹本就不对付,说不定,是故意而为之。
但,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点。
那李崇狡黠一笑,就要离去。
“李大人请留步!”
何延一头雾水。
众人更是如此。
“你,有何话要对本官说?”
“李大人,这窃贼,真的认罪了?”
“那还有假?”
李崇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不信。”
何长生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胆!”
“李大人,我想验验这贼人的真假,不知李大人是否介意?”
众人都一脸疑惑的望着何长生。
“噢?怎么个验法?”
李崇来了兴致。
他敢断定,这纨绔公子哥搞这么一出,是想掉脑袋!
何长生什么德行,他早有所耳闻。
一个整日不学无术,混迹在醉笙楼的常客,还能验出贼人的真假?
他不信。
“这贼人,功夫高强,我一验便知。”
“有意思!有意思!”
那李崇拍手叫好,其余人也连忙赔笑,一副哈巴狗模样。
“那如果验不出来呢?”
李崇面色一沉,立马反问。
“又或者,你信口胡诌,这贼人的身份真假,你又怎么能断定的出来,又能让我们信服呢?”
“李大人,无需多言,一看便知!”
何长生很有把握。
“好!”
李崇立马招手。
那师爷扯开公鸭嗓吼道:“传罪贼!”
狭小的房内。
暗流涌动。
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神色各异。
此时。
天色已亮。
已到辰时。
而何长生的生命,不到九个时辰。
约莫几分钟。
两个衙役拖着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汉子走了进来。
何长生立马发现了端倪。
这贼既然是自首。
又怎么会被上刑。
此时的李崇坐在方桌后,一脸的戏谑。
“何少爷,请吧。”
何长生咬咬牙,这他怎么验!
看来这老东西,早已料到了这一步。
他走上前去,那“罪贼”像一条死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快速扫了一眼,立马冷笑一声。
他蹲了下来,一把抓起了那贼的两只手。
手上,只带着一点儿血。
还算光净。
“李大人,请看,这就是真假!”
“一双手?就凭这一双手就能验出这贼身份的真假?”
李崇冷笑一声,就要起身离去。
“这双手,太干净了。”
“噢?”
“是我偷……偷的……是我偷的……”
那“贼”气若游丝,说话断断续续。
何长生一听,喜笑颜开。
这小子还能说话!
这就好!
屋内,只有这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问你,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偷的……”
何长生立马站了起来。
冷声道:“这人,根本不是贼!他没杀人,更没有偷乌祠内的东西!”
“怎么证明!”
“这可是衙门,信口雌黄,你知道后果的。”
李崇不由得怒火中烧,他觉得何长生是在故意挑衅他。
“那两个看门的衙役,是中箭而死,而且,同时中箭,箭的位置,不偏不倚,直接刺穿心脏。”
“所以呢?”
李崇反问。
何长生在房内来回踱步,随后猛地一停。
“这杀人者,箭术高超。”
“但这个贼,两只手光净得很呐!竟然连一点儿茧子都没!”
“我也练箭,各位请看!”
何长生将自己的一双手放在了烛光下。
众人都纷纷投来目光。
只见他的左手手掌关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老茧,而右手的食指中指处,也有一层茧子。
李崇傻眼了。
“这人根本不是凶手,李大人,我说的对吗?”
“一派胡言!”
李崇直接一甩袖子,根本不把何长生的话当回事。
“这贼人说人是他杀的,东西,也是他偷的,但这明显杀人者另有其人啊,李大人,您总不可能让无辜的百姓蒙冤吧?”
“你……”
何延在心底暗暗为何长生叫好。
“李大人,这贼,是真是假,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李崇如鲠在喉,长满麻子的脸直接变得扭曲起来。
“何少爷,您别以为凭您的一面之词,就能断案,这案子,还是交给我们衙门来办吧!”
魏储恭颇像一条好狗。
“哦?衙门,你该不会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县衙的衙内了。”
“你……”
李崇死死盯着何长生,恨不得把他乱棍打死。
“李大人,您这脏水,泼的妙啊!”
话音刚落,下一秒,何长生直接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长生!”
何延一下子扑了上去。
何长生的嘴边,有一摊血水。
“这……”
李崇一脸茫然,不知道何长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足足过了一刻钟,何长生才缓缓睁眼。
魏储恭在李崇身边耳语几句,那李崇的脸也变了。
“异毒?还会传染?”
“嗯……”
何长生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李……李大人,我可不想惊动吴太守。”
这是威胁。
李崇脸色大变。
他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何长生望着李崇的背影,思绪翻涌。
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草草结束,且漏洞百出。
太简单了。
这案子,前前后后,都太简单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李崇傻。
相反,他觉得自己这样自作聪明,似乎会害了全家。
他推测出来的,也根本不可能是真相。
他和魏储恭四目相对,随后便被何延搀扶着离开县衙。
何家众人回到家中,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何延如今被免职,这是上面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没有权力罢免县尉。
这一点,何长生也清楚。
他也知道,那县太爷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整个案子,他已经梳理清楚了。
他觉得这案子完全就是李崇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为的,就是让何延丢了位子。
而魏储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何长生躺在床上,心如死灰。
这魏储恭怎么会知道他得病?
难道是卫大夫?
不可能!
这卫大夫和何延是至交,且为人正直。
如果想要通风报信,摆何家一道,他完全没有必要欺瞒县衙,说自己只是中了寒疾。
身中乌术的人。
是要被砍头的。
更有可能,诛连全家。
而那凶手,究竟是何人?
金丹,又在哪里?
他问何延,这金丹,究竟有什么用。
但何延回答的也模模糊糊,只说这件事,是卫大夫透露出的,只有金丹,才能治他的病。
房内空无一人。
屋外风声呼啸。
直棂窗上纸糊的白黄窗纸时而鼓动,时而凹陷。
何长生坐了起来,拧着眉毛自言自语着。
“如果说有三次指引的话,那为什么,没有第四次?”
“我真的是中了乌术么?”
“这乌术这么多年来,得的人都没几个,说不定是谣传。”
“我这病,明显是因为第一次的指引!”
何长生顿悟了。
他的病,可能和乌术有关!
但应该不是乌术!
想到这,他披衣出门,直奔卫大夫家。
大雪晃眼。
何长生走的异常艰难。
终于,他停在一处阁楼前,轻推木门。
“嘎吱——”
“何……何少爷?”
那卫大夫有点儿意外。
何长生面带微笑,踏进门槛里。
此时,已到巳时。
那卫大夫连忙招待何长生坐定,还给何长生煮了一碗药汤。
“这天寒地冻的,何少爷您身子骨虚,就别出来乱跑了。”
看着忙里忙外的卫大夫,何长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卫大夫。”
他轻唤一声。
那卫大夫伸向壶把的手停了一拍。
“何少爷,您……”
“乌术,究竟是什么?”
不等卫大夫多说什么,何长生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四目相对。
那卫大夫的眼神透出一股复杂的神色。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卫大夫,我没多少时间了。”
何长生一脸的淡然,但话锋,却很尖锐。
“老朽明白,可何少爷,这乌术,虽然不是什么禁忌,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谈论的。”
何长生没有吱声,眼睛血红。
“唉,这乌术,谁又能说得清楚。”
“有人说,这乌术,是一种异术,也是邪术。”
“还有人说,乌术,是一种病,是一种绝症。”
何长生笑了。
“那卫大夫,您更偏向哪一种呢?”
“乌术,是病。”
何长生喉结上下动了动。
“需要金丹?需要乌祠内的金丹?”
那卫大夫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卫大夫,您就和我透个底,你和我爹,也算老相识。”
许久,那卫大夫才犹豫再三开口。
“这些事,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
何长生没有松口。
“罢了罢了,既然我是大夫,就该如此!”
卫大夫深吸口气,徐徐道出原委。
“其实,传言这世上从一年开始,就已经大变。”
“一年?”
“立国第一年。”
“噢?”
“据说,这世上有赤乌大仙为祸人间。”
“赤乌大仙?这……”
何长生眉头紧锁,他的记忆中,怎么没有这些!
一个小小的大夫,都能知道这么多,但他身为县尉的儿子,更是前晋王的儿子,居然一概不知。
他侧耳细听,将身子都向前倾了倾。
“其余你知道的事,老朽也就不多说了,这乌祠,才是关键。”
“乌祠……”
“乌祠内的金丹,据说,是保一方水土的至宝,一旦金丹被毁或者被盗,后果,没有人能承担的起。”
“也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毕竟,这么多年内,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不过,乌祠内藏金丹这种事,平民百姓没有人知晓,就连那些当官的,都不一定清楚。”
听到这儿,何长生发现了问题。
他觉得这卫大夫的话里,满是漏洞!
衙门内的高官都不一定清楚的事儿,他一个大夫怎么会知情?
此时,深褐色的药壶内,发出了一阵咕嘟的声音。
“药好了。”
卫大夫直接起身,端起了药壶。
何长生手指微颤,他低头,面色一沉。
他的皮肤下,有一道道黑线时隐时现。
他的生命,还有不到八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