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年,冬。
时值大雪时节,申时。
中州,陇函城。
何家府邸。
屋外,大雪纷飞。
屋内,炉火正红。
“卫大夫,我儿这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呐?”
“何少府,随老朽来……”
何长生缓缓睁眼,屋内昏暗,只有几盏烛火一跃一跃。
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灰色麻衣,头发花白的老头拉着他爹走出了里屋。
“何少府,不瞒您说,小少爷的这病,应该是中了乌术,这可不是老朽这种人能治得了的……”
他听得隐隐约约,但心早已经凉了半截。
看来。
他命不久矣。
他是一名穿越者。
来到这世界不足半月。
他是何大县尉的幼子,老百姓眼里的纨绔公子。
他长相秀气,桀骜不驯,而且习得一身的功夫……
而就在昨晚,他依着这具身体原本的习惯去醉笙楼里快活了一晚上回来之后,却被自己老爹何延抓个正着。
何延气的不打一处,罚他跪像思过。
直到。
卯时。
他听到了一阵鸦声。
恍惚间,他看到一丈外的神像眼里,迸出了一道红光。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画面。
一个宅子。
是何家的宅子。
是血流成河的宅子!
而门前,赫然站着几个身骑白马的官兵,他们的手上,拿着血淋淋的脑袋。
其中一颗脑袋,是他爹何延的。
那血淋淋的脑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随后。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一道雄浑之声萦绕耳边。
神像说话了!
前世身为五好公民的何长生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可怖景象,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黄昏。
他躺在了床上,浑身没有一块地方是舒服的。
按照那卫大夫的话来说,他是中了乌术。
乌术,人人谈之色变。
而坊间传言,中了乌术的人,是要被处死的。
至于怎么个死法,没有人亲眼见过。
或许凌迟处死。
又或许,诛九族。
“嘎吱”一声。
两道人影出现。
何长生抬眼望去。
是自己爹和那卫大夫。
“儿啊,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爹,我还能活几天?”
何长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何延心如刀绞,短短几个小时,就似乎苍老了几岁。
曾经在战场上一人便抵千军万马的晋王,再也不复存在。
“爹会想办法的。”
何延抹着泪花,那卫大夫也是无奈的摇头叹息。
“卫大夫,我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或许,不足三天。”
“给个准话!”
“或许,明日子时……”
何长生算了算,他还有十几个时辰的寿命。
这时。
一道惊雷乍响。
何长生身子颤抖了一下。
“雷打雪,大凶之兆……”
何延背过身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儿啊,你好生休息,爹给你寻药去……”
“哐当”一声。
屋内再次剩下他一人。
他万念俱灭,心如死灰,一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屋外渐渐昏暗的天空,一动不动。
渐渐。
已到酉时。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静的可怕。
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唰一下从床上惊坐而起。
他直接起身,披衣出门。
何长生身子虚弱,两眼前看的模模糊糊,他是硬撑着走这几步道的。
他踉踉跄跄来到了正屋。
屋北,赫然立着一个石像。
这石像高大威猛,怒目圆睁。
身披铁铠,手持长刀。
而这,就是害他患病的神像。
可现在,这石像的两眼,哪里有半点红光。
和那晚完全不同!
何长生壮了壮胆子,心想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此,他便再次和那石像四目相对。
许久。
没有出现一点的异样。
但此时他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却倏尔喷涌而出。
乌祠。
内藏金丹。
去乌祠!
这是指引!
来到这异界已有十余天,他当然知道这乌祠,是什么地方。
乌祠,是供奉赤乌像的祠堂。
早在永安一年之时,那万岁爷就设赤乌为为国鸟,不可亵渎,且建庙堂,还立了什么所谓的“护乌禁军”,每年进行全国性的“拜乌兴安”。
每个县内,都会有大小之分的乌祠。
乌祠,只有时任县令和带有“乌文”的人可以进入。
普通老百姓别说是进了,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要挨上十大棍棒。
何长生的两只眼睛里冒出阵阵热切神色,这难道就是指引么?
他管不得其他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冒着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乌祠赶去。
几刻钟后。
已是戌时。
隔着大老远,他便看到乌祠门前站着两个衙役。
看来,想要进入这祠堂,还不太容易。
要知道,自己老爹何延和这县令其实不太对付,如果说让那县令通融一下放他进去,几乎是痴人说梦。
而且那“乌文”他也不知道从哪去搞,所以说,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硬闯!
何长生裹紧了衣服,迈开了脚步。
“谁!”
静的可怕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一道怒喝。
何长生皱了皱眉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随后拿手挡着刺目的烛光。
那衙役也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高举起来的灯笼。
“原来是何少爷,这大晚上的,您来这儿干嘛?”
“随便走走,散散心。”
他和这两个衙役,打过几次照面。
他不动声色答道,这两个衙役已经放松了警惕,如果他现在出手,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而且就凭这两个虾兵蟹将,就算他身患恶疾,对付这两人,恐怕都轻而易举。
“何少爷,您这面色可不太好啊,是……病了?”
另一个衙役抹了一把鼻涕,不停抖着身子一抽一抽地问道。
何长生听到这儿,身子一抽。
他的确是病了。
“我听说这最近城里啊,有一股寒疾厉害得很,何少爷您还是小心点儿为好,这冰天雪地,小心着凉咯。”
何长生点了点头,眸子一冷,手中微不可察的现出了一把匕首。
那两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何长生。
可就在这时。
“嗖嗖——”
两道清脆的破空之声突然响起。
何长生也愣了一秒。
再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倒了下去,雪上,洒下点点殷红。
他们的胸前,插着两支翠绿的竹矢。
他急忙上前俯身查看,可其中一人,竟然在临断气前吹响了手里的哨子。
刺耳的哨音让何长生如梦方醒。
坏了!
但这是进入祠堂最好的机会!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乌祠大门,心一横,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猛地一脚踹开了祠堂的木门。
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他皱着眉头挥着手掌直接闯了进去。
祠堂内,很是空旷。
不远处的一只铜乌像高高在上。
而他脚旁,只有一块蒲团。
他又仔细的找了一圈,但除了这铜像蒲团还有一张案子外,再无他物。
金丹,会藏在哪?
他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铜像。
随后,目光定在了那铜像一抹殷红的尖嘴上。
半开合的尖嘴内,会不会……
他果断跨上前去,直接一踩那铜乌的底座,两只手这么借势一抓,身子唰一下腾空而起。
这短暂的一瞬间,他看清了。
果然,那铜乌嘴里,有一颗金丹。
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他刚探出手指。
便有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响起。
这金丹,拿不得。
而且,他走不掉了。
他苦笑一声。
退出祠堂。
再回头。
一队衙役早已临前,霎时间便分为两队,很快,一匹黑马嘶吼飞奔而来。
“噢?是你?”
跨坐在黑马上的男人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意外。
不过何长生似乎从这男人的眼中,看出了一点戏谑的神色。
“魏大人,别来无恙啊。”
何长生凭着这身体主人的记忆,准确认出了面前的男人。
那“魏大人”身披白衣,手持长刀,看起来好不威风。
这被何长生称作“魏大人”的,便是陇函城的衙内,魏储恭。
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可是陇函城内人人谈之色变的衙门头子。
“何少爷,托您的福,好得很。”
那魏储恭话锋突然一转。
“还有,这两人,是你杀的?”
这两道致命的问题让何长生咬紧了牙关。
他总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套。
这群人,来的也太快了点儿。
“你亲眼看到我,杀人了?”
何长生也不甘示弱,毕竟他可是何延的儿子!
在哪一个世界,拼爹,都有用。
“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承认么?何少爷,对不住了!”
“来人!”
“抓起来!”
何长生死死盯着那魏储恭,随后,便妥协了。
现在反抗的话,可就坐实了罪名。
很快。
他被押到了县衙里。
亥时。
何长生坐在昏暗的房内,身段倒也还算体面。
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县尉的儿子,衙门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得给点儿面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魏储恭一脸铁青的快步进门,就站在付宽的不远处,戏谑道:“还是不愿意开口?”
何长生冷笑一声,没有直视那魏储恭的眼睛。
“没杀就是没杀,我杀了人,就会认,但没杀,就是没杀!”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我不骗人。”
而这时,一个衙役神色匆匆的跑到了魏储恭的身旁,侧身短暂耳语几句,何长生能明显的看到,那魏储恭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了!
“你有病?”
何长生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难道是那卫大夫?
他没有吱声。
“被我说中了?”
魏储恭双眼一眯,直接拍着手掌狂笑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真的是天时地利啊!何少爷,您说说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得病呢?”
魏储恭的脸色难看,就连何长生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魏储恭的脸了。
“你……”
何长生一时语塞。
“这寒疾,会传染,还要命,对吗?”
何长生听到这话,突然愣住了。
寒疾?
他顿时一喜。
这魏储恭,还不知情。
他还有周旋的余地!
但他也有点儿怀疑,这魏衙内,怎么知道他有病?
“既然得了寒疾,那何少爷您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
“放心,我们会好好单独伺候您的。”
说完,这魏储恭背过手去,一甩衣袖,就要离去。
听到这话,他一下子急了。
他明天子时,就有可能暴毙而亡,现在,他可是命悬一线。
他哪里愿意在这大牢里等死!
“慢着!”
他真的急了。
他如鲠在喉,冷汗涔涔直下。
此时,已到子时。
他的生命,只剩下整整十二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