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是震了一震,那一个个镇民,眼中的软弱消失,惴惴泯然。
如同远古先民,簇拥着部落中最为强大的勇士全胜归来,手中的苍老头颅,便是此行的猎物。
石门镇三大乡绅闻讯赶来,只看到阶上的人影,听到那仍自回荡的言语。
曹家族长,原还有些气势汹汹,踏入门框,登时如履薄冰。
李无眠淡淡道:“你们来了。”
“是,是,我们来了。”三大乡绅身如糠筛,陪笑不已,竟无一人敢直视其目。
李无眠不在意一笑,目光一转。
“小女孩,赐你金家一场造化,速速回去,叫你老子接管了孔家,和这三条老王八一起,为我剿匪筹集人钱。”
孔家在石门根基深厚,下辖产业亦是极多,若是群龙无首,必生大乱,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金甜渐渐回神,凝望人影:“我不叫小女孩,我有名字,金甜。”
李无眠颔首:“嗯,去吧。”
言语之中,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金甜下意识回身,见到三大乡绅艳羡目光。
若能顺利消化孔家,金家当是一跃成为石门镇最大的乡绅。
她不知怎的,脚步停下,反身望去:“我金家才不稀罕你什么造化,喂,你记住没有?”
李无眠莞尔:“记住了,金甜。”
“这还差不多。”她方才小步离开了孔家。
踏过门槛,一如金家空空荡荡的大门,心情也倏地空下来,又颇为微妙,真是好生神气!
心念一转,神气什么?
明明比她还小,毛都没长齐呢!
又道:“张连长,先将这孔家大宅的财货搬出来,我有用。”
口气俨然是指使,张首晟心情同样奇特,若真是个十一二岁的娃娃这般呼来喝去。
不理会算他心情好,一个巴掌糊上去也实属正常。
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生不出丝毫抗拒,当即指使手下兵员,进了孔宅搜集财货。
手底下人忙活着,镇民也未散去,只是孔家后院,时不时响起哭喊声、惊叫声、怒骂声、求饶声。
蚊虫嗡嗡,不足道也。
李无眠闲适的坐于台阶,老尸在他身侧,老首仍在手中,地板凝结了一层暗红,又镀上金黄的光辉。
在张首晟的目光下,他脑袋微抬,凝望中天之日。
那面上竟有些惊叹,如同一个普通的农家孩子,放牛放累了,坐在青石上望着太阳发呆。
李无眠嘴角洋溢着笑容,真如向阳所说,太阳起起落落,每一刻都有不同的风采。
不知过去多久:“小道长,已经搜集完毕。”
“好,跟我走!”他豁然起身,面上意气风发,光芒之盛,令人不能直视。
张首晟身躯微震,依稀中,硝烟里,也有那么一个男人。
炮火连天,立于人前。
振臂而起,从者云集。
提头出门,众人随之,余留下孔家子弟哀声四起。
门外,无论是三大乡绅,亦或是连长猛虎,皆以他为首,金光浴面,龙行虎步。
神气二字,又怎能形容一二?
“连长,召集镇民,我有话说。”
“是。”
“小维,重写檄文,名字改一下。”
“好。”
“怀义,来帮我提头,这老东西的脑袋里,怕是有不少重金属,提得手腕怪累的。”
“……”
田晋中纳闷道:“大师兄,那我呢?”
“你啊,刀斧手田晋中何在。”
他乐不可支,窜将上来:“我在!”
石门镇广场,一批早来的镇民已然聚集,高台之上往下望。
人头攒动,尤若深潭。
不时还有涓涓细流汇聚,让这潭水更为幽深。
“哟,您不忙生意,也来凑热闹?”
“可不是,快看,来了,嚯!这大洋用扁担挑,咦!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颗人头露于人前,这波澜起伏的潭水,难得一静,转瞬之后,又是更为剧烈的涟漪。
“我没看错吧,那是孔家族长的脑袋,这,这是死了?”
“脑袋都在人手里,不是死了是什么,也是活该,平日横行就罢了,还敢勾连黑云匪,撞在小英雄手里。”
“您知道,说说,这般大张旗鼓的叫我们过来,是什么情况?”
李无眠立于台上,面前有一桌,堆满银元,上又有一颗人头,一条木棍。
“我叫李无敌。”他淡淡开口,声音不算多高,却轻易盖过了台下的喧嚣之声。
片刻之后,有人高呼:“小英雄!”
李无眠莞尔:“在场诸位,有些人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有些人还不知道。”
他记着几个方才在孔家的镇民,目光扫过,不论汉子还是青年,都高高挺起胸膛,觉得是在看自己。
“剿匪。”
他微微一笑,台下却是哗然四起。
“天呐,又剿匪,今年第三次了,我看不是剿匪,是缴费吧!”
“对啊,地主家都要被掏空了。”
李无眠面目一肃,抬手一压,效果虽有,不如方才,他不以为意:“财货之上,谁人首级?”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孔家族长。”
“这老王八,知我要剿匪,居然敢给黑云匪通风报信,已被我所杀,日后石门再无孔家!”
众人如处梦中,有人喃喃自语:“孔家真的倒了吗?”
静默再临,他微笑:“谁要是敢拿这根木棒,敲这死鬼脑袋一下,尽可取走一枚银元。”
诸人皆是将信将疑,孔家真的倒了吗?如果没倒,日后被记恨上可就完了。
也有人打心眼里不信,敲一下脑袋就有一枚银元,这又是什么借剿匪之名,敛财的新手段么?
自来剿匪都是喂饱乡绅,他们是被压榨的份,怎么可能有好处?
“两枚。”
眼见台下沉默,李无眠继续道。
“五枚。”
此言一出,登时有低语声刺破静默,敲一下脑袋就有五枚银元拿,是不是听错了?
“五十枚!”
高谈接连不断,人头攒动如浪,五十枚银元,可谓是一笔巨款,讨个有姿色的小老婆都用不了这么多。
不知不觉中,许多镇民的眼里,冒出条条血丝。
所谓财帛动人心,不外如是。
然而顾忌同样深存于心,对孔家的担心早已消散,只怕这是什么阴谋诡计。
别到时候没捞到银元,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又有历次剿匪之名,将镇民心中的信任消耗一空,迟迟无人上台。
“我来。”
届时一声低喝,无数目光望去,不知谁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家伙有点面生,你们谁认识?”
“好像是其他地方过来的,不是石门本地人。”
汉子面目憔悴,带着一股深沉的怨气,勉强挤到台前,寻思着爬上去,却见一只白皙的手。
他握住这只手,心中一荡,这必然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冷笑,这种人岂会闲的没事去剿匪。
把心一横,反正已经足够艰难,再寻不到银钱,家中老母便要故去,索性豁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容和煦,汉子微怔:“席胜。”
“少见的姓,来,敲!”
席胜恍恍惚惚间,只觉手中被人塞了一物,而后恍惚更甚,直到一阵冰凉,悚然回神,五十枚银元进了手里。
“下一个,咦,你怎么还不下去,再敲可没有银元拿啰。”
席胜云里雾里,身子一个哆嗦,想要擦自己的眼睛,手里却攥着银元:“我,这……”
“就这?”
李无眠笑道:“什么就这的,下去吧。”
“恩人,我娘身患重病,正需要银钱医治,大恩大德,请受……”
李无眠哈哈大笑:“别搞这么老套的东西,我说过,谁敲谁就有,这是你应得的。”
席胜自言自语:“我,应得的……”
不觉已下,陡然回头,但见群情激奋,呼声如海,个个都争抢着上台。
张首晟在一旁,眉目紧皱,有了席胜这个开端,镇民多是红眼,事态有些不受控制,正要现身维持秩序。
“冷静。”
一声低语响彻场内,狂热的众人头脑为之一清,有人半个身子趴在台上,也是如定住般投去目光。
李无眠笑道:“你,是那小二吧,第二个。”
缺了只耳朵的小二不好意思挠头,面上仍是那淡淡笑容:“付思。”
“文绉绉的。”
没有发生大乱,张首晟也放下了心,引领众人者,被众人踩死可就好笑了。
旋即自失一笑,既能引领众人,又怎会被踩死呢?
毕成峰不知何时现身,微声道:“古有商鞅立木取信;今有道长立首得心,大舅哥,真的能成!”
张首晟微微颔首,既然做了决定,那也不必瞻前顾后,龙潭虎穴也好,总要闯一闯才知道。
堆满桌子的银元一扫而空,老首也不成样子,化作扁扁一块,脑浆子都流干了去。
反观众人,得到银元者,自然是喜不自胜,而未曾得到者,却也不见多少失望之色。
一片黑压压中,无数或明亮、或浑浊的眼睛,凝望着台上的少年。
夕阳在他脑后,残红却不存低迷,那一轮冉冉升起的旭日,扫空了苍凉。
“我欲荡尽黑云,诸位可愿助一臂之力?”
“青天大老爷!”
“不许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