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贤说到做到,钱德兄弟俩又忙着把车队组织了起来,将众人伪装成一支商队。
现下通商倒也不容易,但越靠近长春日本人管控越严,贩卖烟土所冒风险越大,获利也就越多。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混在商队里向城门走时,萧冀曦又遇见了程起。
程起的表情十分惊讶。“萧哥,你这是......”
“花了点钱,混出去再说。”萧冀曦含含糊糊的回答,心中已经敲响了警铃。
他也看见阮慕贤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点凝重的神色,而陈杰状似无意的挠了挠脖子,实际上已经探寻的向萧冀曦比划了一个手势询问他要不要把人解决掉。
萧冀曦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在发出一声自嘲。“你不会真以为我靠着自己能进出东北吧?”
程起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没有和萧冀曦多说什么,扔下一句多加小心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而萧冀曦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程起家不住在那个方向。”他低声说,心中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他不想看见程起死。但他此刻突然想到,一个军校肄业的学生能安然呆在如今的沈阳城里,有很大的可能是——他已经叛变了。
如果是那样,程起就不得不死了。他见了萧冀曦,见到了萧冀曦和一支商队在一起,这支商队会进入长春城,长春城里有人会遭遇刺杀,程起要是投靠了日本人,这一连串的事情组合在一起就足够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阮慕贤挥挥手,陈杰心领神会的走到阮慕贤身边。
“你留下来跟着他,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动手。”
陈杰也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应了一声将帽子压得低了些,不动声色的跟上了程起。
萧冀曦叹息一声,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事情不要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程起和他在高中时关系还算不错,有一次有不长眼的招惹白青竹,彼时白青松出去跑商还是程起跟他一块去打的架。
最初见到程起时他还是惊喜于程起活了下来,但现在那点惊喜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出城去就意味着继续的风餐露宿,众人赶路的速度很快,车子里实际上没拉多少东西,那些看起来是为了运违禁物的暗格实际上都是空的,而在长春的青帮所得到的消息是,暗格里装着的都是烟土。
当晚陈杰居然就快马加鞭的带着消息回来了,萧冀曦打量他的神色,他所担心的事情好像是没有发生。
“我派人继续盯着了。”陈杰赶上车队也并未下马,只是放缓了速度得闲擦擦脸上的汗。“那小子好像是带着点秘密,他去的是阮家。”
陈杰是队伍里少数知道阮慕华秘密的人,因为他会摩斯电码。阮慕贤听到这里很讶异的挑起眉毛来,示意陈杰赶紧接着往下说。
陈杰为了赶路是显然是很拼命,这会慢下来忙不迭的从马背上摘下水壶喝了一气,抹了抹嘴继续往下说。
“是哪边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估摸着不是日本人那边的。他跟阮家大爷说了什么我已经让范明寻时间去找大爷问了,要是有什么问题,范明会接手处理。”见阮慕贤流露出很关心的表情,陈杰不敢再开小差干些别的,一口气把得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阮慕贤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别的不说,如果阮慕华发现这消息与他们要做的事情有冲突,首先就不会把消息递出去。
一路上阮慕贤都显得有些郁郁,队伍里其他人是不明所以只是小心的不去触阮慕贤霉头,萧冀曦却知道是为什么。
来了沈阳,却终究还是没能做想做的事情。
农历三月十五那天,他们还在路上奔波,只是这一天阮慕贤坚持要骑马。打换了马后他一直呆在马车里,萧冀曦不知道阮慕贤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记得这个日子,于是小心预备着如果有什么不好就把队伍喊停。
但阮慕贤只是神色显得有些恍惚而已,他沉默的策马前行,腰背挺得笔直。清隽消瘦的背影在春日的阳光下却透出无比萧索的气息,让人觉着他是秋日里逐渐凋零的一枝竹。
萧冀曦跟在阮慕贤的身后,他知道阮慕贤是不敢露出异状。
他们只剩九天的时间了,九天后遥远的上海会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刺杀,他们要做的就是也在那一天动手。
他们一直赶路到深夜,直到灯火在浓重的夜色里闪现出渗人的影子,众人才在山林里寻了个背风处停下来修整。
阮慕贤在马背上被风吹了一整天连水都没有喝一口,身形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萧冀曦把烤热的干粮递给阮慕贤,阮慕贤接在手里,看着火堆发呆。
“师父,您先喝口水。”萧冀曦觑着阮慕贤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递过一只水袋。阮慕贤也接在手里,但是他没有吃也没有喝,专注的看着火堆,就好像火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萧冀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聒噪。阮慕贤的身体他比这群人清楚的多,要是出点什么岔子就真的来不及赶到长春了。
“师父,咱明天还得赶路呢。”
阮慕贤动了动,机械的仰头喝水,累了一天的人们彼此低声交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会没有人注意到师徒二人。
“你师娘头一次遇见我,就是在街上。我偷偷骑我爹的马,有孩子扔炮仗惊马。我蹦下去救人,她和我找了大半天的马。”阮慕贤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以怀念的语气讲起旧事。
他其实不是在和萧冀曦说,是在自顾自的回忆。
“你师娘最喜欢看我骑马。”阮慕贤说了两句就不肯说了,长久静默之后才又开口。他突然笑了起来,这笑让萧冀曦只觉得瘆得慌。
然后他就看见阮慕贤身子颤了颤,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