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武,去召集旗中巴牙剌,挡住这支明军。”
“刘綎是吃了豹子胆,敢袭击咱镶蓝旗,老子非活剐了他!”
一名年轻武将与阿敏撞了下肩膀,行了建州抱见礼,抬头向二贝勒,待阿敏说完,才不急不慢道:
“二哥,大贝勒给你说了没有?”
阿敏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汇聚。
“说啥?”
他知道这费扬武性情平和,年龄不大,却像浑河里的千年老鳖,做事总是不紧不慢,颇有章法。
也亏得他这个性子,在大汗诛杀其他侄子时方才幸免于难。
阿敏见弟弟欲言又止,斥退周围戈士哈,旁边站着的济尔哈朗、李永芳知趣的走开几步。
见周围没人,费扬武才开口道:
“二哥,我在赫图阿拉便听人说,大贝勒代善在招降朝鲜人,东路军朝鲜都元帅姜弘立,要投咱大金了,”
阿敏露出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屑。
与朝鲜密谋议和这样的大事,努尔哈赤竟没派自己去,让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代善去做,要知道阿敏可是会说朝鲜话的。
阿敏已经习惯被努尔哈赤孤立,听了费扬武这话,不以为然:
“是又如何?那朝鲜武备松弛,去年冬天,兵士饿死几百人,还要求咱大金接济,朝鲜投降也好,顽抗也罢,我都要将刘綎击败!斩杀这支南蛮军!”
费扬武见兄长如此,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
“安克山回来禀告,说是在南门有朝鲜弓手射杀咱们,死了好多个战兵。”
安克山是费扬武麾下牛录额真,也是小贝勒心腹,阿敏眉头微皱:
“许是刘綎招募的朝鲜家丁,不要管他,全力围攻这伙马兵!”
“二哥,此事恐怕不是咱们想的这么简单!”
作为舒尔哈齐的第八子,费扬武今年不过十五岁,统领三个牛录,一千多名战兵,成为镶蓝旗中层将领。
此人心思缜密,在诸兄弟中,属于智勇双全的将才,也是公认的阿敏接班人,他与济尔哈朗不合,平日里与镶黄旗、正黄旗的几位贝勒若即若离,关系疏远,倒是和阿敏走得很近。
建州女真宠爱幼子,舒尔哈齐在世时,便对小贝勒很是宠爱,舒尔哈齐被杀时,费扬武不到六岁,八旗上层将他当成灾星,避之唯恐不及。
费扬武孤苦可怜,阿敏冒着被杀头风险,将他抚养长大,小贝勒对阿敏很是感激,将他当做父亲一样的人物,平日对兄长言听计从,阿敏对小弟也没什么提防,把他当做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赖的亲人。
听说朝鲜兵出现在大营,费扬武匆匆赶来向兄长说明,说出自己的担忧。
“二哥,你说那朝鲜兵是不是和代善有什么谋划,专打咱们镶蓝旗?若是镶黄旗在这,肯定遇不上朝鲜兵!”
阿敏惊讶望向这个小弟,没想到他小小年龄,城府如此深沉。目睹父亲被幽禁,兄弟被残杀,再单纯善良的人也会迅速成长。
“代善没这么下作,不过你说的对,不可不防,朝鲜人委实可恶,早些年打杀咱们采参人,当年壬辰倭乱,大汗请求出兵帮他们打倭寇,如今又帮着南蛮子打咱们,等我将来整顿兵马,一定要攻下汉城,抓了光海君那狗贼砍头!”
费扬武对遥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打断兄长:
“二哥,如何对付这伙明军,”
“关门打狗,杀光他们!明日把人头送给刘綎,让他好好看看!和我大金军作对的下场!”
二贝勒当然不会给这群马兵逃走的机会,如果让明军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镶蓝旗的脸就没地方搁了。
李永芳济尔哈朗都等着看镶蓝旗笑话,阿敏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你亲带巴牙剌,挡住他们,莫让济尔哈朗插手,这狗东西最近和代善走得近,要防着他!”
镶黄旗正黄旗刚打了胜仗,其他各旗也颇有斩获,士气正旺。
若是镶蓝旗被明军偷袭,损失惨重,阿敏在旗中地位便会不稳,不要说代善皇台吉找自己麻烦,就是旗中中层将领,也会在背后搞小动作,尤其是那个济尔哈朗。
费扬武知道二哥心思,领命而去。
此时镶蓝旗大营渐渐恢复平静,炸营的包衣或被明军杀死,或被真夷甲兵干掉,下场很是凄惨。
刘招孙率家丁一路向北冲击,沿路收拢跑散的家丁,将挡住去路的建奴全部斩杀。
一队精骑汇成红色铁流,所向披靡。
身披重甲,挥舞盾牌的死兵源源不断冲上来,逼近之后,便将手中铁骨朵、飞斧猛地掷出。
这个距离内投掷武器,杀伤力令人恐怖,被砸中非死即伤。
众家丁用线枪猛烈劈刺那些死兵,然而死兵击之不退,杀之不绝。
一枚枚万人敌在盾阵中炸开,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场中血雨飞溅,四处都是死兵痛苦哀嚎声,他们死战不退,炸开的位置旋即被人重新补上。
追上来的镶蓝旗战兵咬上家丁尾巴,双方骑马砍杀,互有死伤。
建奴人数占优,开始将家丁一点点朝死兵盾阵逼去。
“十三爷,怎么办?”
刘招孙望着这群杀之不去、越来越多的镶蓝旗死兵,心中怒火冲天,冲阵之前,他低估了死兵的战力,没想到这群生女真如此难缠!
家丁们没有携带破甲箭,轻箭对死兵伤害有限,失去骑兵优势的骑兵,战力比不上普通步兵。
刘招孙挥舞骑枪,对身后一众精锐吼道:
“万人敌一起扔出去,炸开缺口,冲出去!”
十几枚万人敌扔向死兵方阵,一片巨响声后,厚实的盾阵被炸开一个缺口。
“小十三!带兄弟们走!”
刘天星策马扬鞭,抡起狼牙棒冲向身后真夷战甲,几个心腹家丁犹豫片刻,也打马冲了上去。
刘招孙回头看时,百步之外,一个年龄很小的后金将领,在马上大声叱咤,指挥真夷甲兵上前攻击明军。
刘招孙张开两石弓,取出一根重箭,稍微瞄准,大吼一声,朝那敌将射去。
“死!”
重箭呼啸而至,敌将应声摔落马下。
刘招孙准备驱马上前,割下首级,背后忽然冲来密密麻麻的真夷甲兵。
杀红眼的镶蓝旗真夷甲兵,拎着重刀疯狂砍向马腿,刘招孙策马推后几步。
再抬头时,镶蓝旗主力已经围了上来。
四哥刘天星拍马冲入敌阵,借着马力,挥舞狼牙棒狠狠砸向真夷,被打中者无不身体离地,高高飞去,他身边几家丁用重刀猛砍猛杀,在他们几人的冲击之下,真夷甲兵攻势稍稍一滞。
刘天星擦了把血水,回头对仅存的两个家丁道:
“驴毬子,跟总兵爷打了一辈子仗,杀人无数,今天杀了十几个鞑子!够本了!”
两名家丁亦是仰天狂笑,三人三骑面对两千镶蓝旗精锐,竟是丝毫不惧。
“杀!”
对面巴牙剌射出密集的重箭,刘天星胯下战马中箭受惊,前蹄腾空,将他摔落在地,十几把重刀齐齐杀到。
这位刘綎麾下最强悍的义子,淹没在镶蓝旗马兵铁蹄之中。
刘招孙望着四哥壮烈战死,用力擦拭掉骑枪上的血迹,让它更加锋利,怒视前方,骑枪微微前倾:
“杀建奴!”
家丁们纷纷举起重刀、线枪,准备发动最后冲锋。
就在这时,身后死兵盾阵出现松动,死兵纷纷转身向营门逃去。
接着,营门方向传来密集的铠甲震动声和长枪刺入铠甲的刺耳金属声。
越来越多死兵怪叫着,转身迎战背后冲来的敌人。
裴大虎已做好和建奴同归于尽的准备,正要冲击真夷甲兵,被刘招孙拉住。
“裴大虎,留着这条命,以后多杀鞑子!邓起龙来了,随我杀过去!”
刘招孙率残余家丁越过陷马坑,冲出北门。
北门倒着密集的建奴死兵尸体,手持重刀、大斧的镶蓝旗真夷,在浙兵凌厉的长枪攻势下节节败退。
这些出身深山老林中的死兵,拥有强悍的体力和武力,不过在长枪兵密集的突刺面前,个人的英勇没有任何价值,他们只能被一个接一个杀死。
后面追击的真夷甲兵迎头撞上这股长枪兵,他们的结局与死兵类似。
长枪兵用的都是特特殊处理过的粗竹竿,枪杆轻而坚硬,鸭嘴枪头极为锋利,很容易破甲,建州女真从未遭遇过这些使用长枪的戚家军。他们对付辽兵的那套猛砍猛杀,在这支长枪兵面前好像没有用处,大刀砍不到长枪兵,每次攻击却会遭到对面几支长枪的同时反击。
“杀光这群南蛮子!”
冲在前面的真夷战兵杀发了性子,举起圆盾疯狂撞向长枪枪头。
眼前这不足千人的明军长枪兵竟敢阻挡大军前进,让他们愤怒不已。
“虎!虎!虎!”
五百浙兵组成三排严密的方阵,丝毫不惧,凭借地形优势,疯狂刺杀那些试图冲上来的真夷甲兵。
镶蓝旗战兵需爬上一段缓坡才能进入攻击范围,他们必须双手持刀,这样就不得不放弃圆盾,重刀对长枪兵没有什么威胁,投掷的飞斧也被明军用盾牌挡住。
嗖嗖几声,箭支破空的声音划过天空。
冲在最前面的真夷战兵倒下一片,剩余的真夷战兵丝毫不惧,凶狠朝这边冲来。
金应河率领精锐弓手,及时出现在北门,这些朝鲜兵近战不力,射箭却比巴牙剌还要厉害。
短梢弓射速惊人,一名朝鲜弓手从箭插取出箭簇,也不瞄准,便嗖的射出。
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一个镶蓝旗战兵咽喉之中。
惊人的射速下,两百名弓手竟压制住五六百名镶蓝旗真夷进攻,将他们死死挡在了明军家丁后面。
“趁他病,要他命,杀!”
刘招孙提枪刺中一名建奴刀盾兵,将他身子高高挑起,猛地砸在地上。
邓起龙指挥浙兵奋勇山前,长枪疯狂突刺,杀死所有试图上前的后金兵。
剩余人马徐徐撤出大营,只有长枪兵还在营门口和建奴搏杀。
长枪如镰刀般不断收割建奴生命,竹枪长度惊人,枪走如龙,难以防守。
真夷战兵的重刀大棒无法伤害明军,他们的飞斧铁骨朵数量有限,投掷完后,又要面临与明军短兵搏杀。
金应河率领弓手且战且退,他们将轻箭又换成了破甲箭,近距离射击。
破甲箭威力惊人,转眼之间,很快便有无数镶蓝旗弓手被射中,翻滚着发出惨叫。
后金兵不敢再和朝鲜弓手对射,纷纷往后退去。
“金将军,撤!”
刘招孙大吼一声,与二十多个家丁负责殿后,用重箭射向那些追上来的建奴白甲兵。
在他们掩护下,长枪兵与弓手摆脱奴贼追击,潜入无边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