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宝元年三月十五日,京城悲剧发生的前夜。
大唐皇帝李献忠在西郊接见夏之令一行,双方刚开始交谈便话不投机,夏之令被痛斥一番,并受到贞宝皇帝威胁,李献忠声称要阉了这群狗官。
不过次日也就是三月十六日,皇帝就改变了对南明使者的态度,据说这种改变是因为投降文官对皇帝的劝说起到了作用。
总之,三月十六日,马金星邀请使者留在京师,以后在唐国为官,给贞宝皇帝效命。
当夏之令意识到南北和谈已成泡影时,他婉言谢绝了这位举人出身的答大学士对自己的邀请。
出于对这位不辱君命的南明使臣的敬意,贞宝皇帝派兵护送使团出城,允诺使团返回南京。
夏之令是万历四十二年的进士,万历四十七年还担任过南直隶御史,后来刘招孙罢黜御史,废除言官,夏之令一怒之下便投奔了弘光皇帝。朱常灜以国士待之,夏御史身受国恩无以回报,眼见得这次通北之行无果,当然不愿空手而归。
临行前的夜晚,也就是三月十六日夜,这位正使不惜重金,犒赏卫兵,安排一名明军弓手秘密潜入永定门城墙,将弘光皇帝手书的书信射入瓮城。
这份书信开边便向伪齐皇帝刘招孙阐明南明君臣对待北虏的态度。
在将刘招孙比作弑君杀父的禽兽后,他们总结了武定皇帝犯下的十项大罪,可谓罄竹难书,罪恶滔天。在檄文第二部分,朱常瀛警告说,现在刘贼已四面楚歌陷入绝境,伪齐在山东、河南两地设置的管理衙署,当立即向弘光朝廷投降——目前两地残余开原军仍在顽抗——弘光皇帝建议刘招孙立即下令,让这些残兵立即投降,若能协助明军顺利收复河南山东,弘光皇帝或可保住刘招孙性命。
当然,至于如何能在数十万流贼围攻下救出武定皇帝,保住刘招孙性命,书信中并没有提及,或许南明朝廷那些人真的想不出来。
永定门瓮城的战兵接到书信后,立即上交给统帅戚金,戚金粗粗看了一遍,不敢迟疑,亲自把信交给了武定皇帝。
刘招孙御览此信后是何反应,这里暂不叙述。
且说三月十六日当晚,正当使团临行之际,副使陈洪范发现了正使夏之令联络开原军之事,他连夜向马金星等人告密,同时表示,自己愿意率部归顺贞宝皇帝。
李献忠立即派出老营骑兵追赶通北使臣,最后在阜城追上了仓皇逃走的夏之令等人。
马金星邀请夏正使加入大唐,夏之令再次拒绝,最后他被李献忠下令处死。
至此,南北和谈彻底破裂,弘光皇帝坐山观虎斗的幻想也化作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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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日,酉时初刻,广安门瓮城。
武定皇帝的中军大帐从永定门搬到了这里,因为流贼攻打永定门失败后,转而进攻广安门。
而广安门是九门之中防守最薄弱的所在,城外工事大都已被流贼摧毁,兵力也是捉襟见肘,朱河和楚金声扛了五日,近卫第十一军八百多名守军全部战死,两位主官也先后殉国。
刘招孙将永定门防务交给王二虎负责,亲率近卫第一军、第二军、第十军一部镇守广安门,经历数场血战,终于勉强挡住了流贼攻势,不过他手下的精兵损失过半——这种没有外援的攻城战,守方兵力消耗殆尽只是个时间问题。
自二月底京师陷于流贼围困,京师保卫战爆发以来,迄今双方鏖战已半月有余。
齐军与唐军皆伤亡惨重,双方消耗马匹、火药、兵车器具无数,京师九门,触目惊心,用人间地狱来形容战场惨状毫不夸张。
刘宗敏攻打永定门失利后,再次纠结人马,围攻广安门,流贼数万人马数攻不下,凭借兵力的绝对优势,流贼在护城河对岸垒起了六座巨型土墙,数十门红衣大炮俯视广安门城头,日夜轰击,城头开原军伤亡惨重。
三月十日,在经过长达五日的炮火准备后,刘宗敏以为已经将广安门城墙上的火炮全部摧毁,城破在即,于是集中所有力量,共计出动五万人次,集中向广安门发动第五轮进攻。
打红眼的刘宗敏将流贼这些天从京畿周边搜捕来的齐国百姓共计两万多人全部押上,老营在后面用长刀弓箭威胁逼迫百姓向城墙走去,使用竹梯钩梯之类的简易器械直接蚁附攻城。
由于城墙上的炮兵已被对面土墙红夷大炮消灭殆尽,只有最后二十多门野战炮还在城头绝望的抵抗,它们无力阻挡炮灰靠近,在火铳兵三轮齐射后,幸存的流贼纷纷顺着云梯登上城墙,与守军展开肉搏,双方从辰时战到黄昏,广安门城下尸积成山。天子脚下化作人间地狱。
原本不宽的护城河被尸体彻底填满,郁结的血肉充斥河道,河水不能流淌!此时对岸土墙不再修筑,也不再发炮,因为城墙上已经挤满了流贼。
永定门城墙前堆起的百姓尸体高度几乎已经与垛口等齐,流贼踩着尸体堆成的肉山,轻松一跳,就可以跳到守军头上。
同样陷入山穷水尽的刘宗敏派出了他麾下最后一千名老营,老营精锐们踩着百姓和流贼堆起的尸山,纷纷跳上城头,轻松砍死疲惫至极的开原军,经历半月血战,他们终于将要占领广安门,攻破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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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门瓮城,空荡荡的大帐内站着武定皇帝和首辅杨镐,乔一琦他们还在城头督战。
裴大虎章东带着七八名卫兵侍立帐外,武定皇帝曾经引以为傲的中军卫队,现在就剩下这些人了。
“陛下,江南那边说什么?”杨镐强撑着疲惫老迈的身躯,打起精神询问武定皇帝,追随刘招孙一群心腹重臣,此时或死或降,袁崇焕孙传庭马士英为山海阻挡,不能救援,也是凶多吉少。这位大齐好国丈,这时才开始为自己的后事操心。
刘招孙干笑两声,已是有气无力。
“让驻守山东、河南的近卫第七军、第八军向他们投降,作为交换,他们会从山东进攻李献忠,帮助开原军突围。”
“哈哈哈,这些江南士林人物,总是在白日梦。我早就看康应乾是个祸害,当初告诉你你不听,现在······”
杨镐苦笑两声,剧烈咳嗽起来,武定皇帝连忙上前拍拍岳父肩背,仔细端详杨镐一番,忽然发现这个老头子已经很苍老了。
他脑中开始想象着康应乾跪倒在李献忠面前的画面。
“康应乾投敌前还杀了他老婆?”
杨镐连忙纠正道:
“不是正妻,是小妾,是个扬州买来的瘦马。”
刘招孙呵呵一笑,没想到老康临走还有这个魄力,这让穿越者想到了同样汲汲于权力的《水浒传》宋江,宋三郎杀阎婆惜也是这样吧。
杨镐喘息未定,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不说这些了,陛下,快让太子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齐太子刘堪,是武定皇帝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血脉。
最后时刻,刘招孙不愿重蹈朱由检覆辙,他不会让自己和儿子全都留下北京城,等着被敌人一锅端。
“朕已让章东裴大虎他们准备,护送刘堪和两位皇后出城,破城之后人马混乱,那时逃出最是容易。”
刘招孙像是在安慰自己。
“朕自会留守皇城,和流贼决一死战。”
杨镐还想劝说女婿几句,让他不要学项羽,赶紧乘乱逃走,这时忽然听见身后城墙响起嘈杂的人声,杨镐久经战事,他知道这是最后破城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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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王二虎身负重伤,他的左腿被一支大箭射中,胸口被红夷大炮迸飞的石子儿打了个对穿,全身铠甲被鲜血浸透,身边护卫和战兵一个个倒下,最后只有他自己兀自扛着那面威风凛凛的近卫第三军黑虎旗,屹立城头。
这时,章东踩着瓮城台阶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登上永定城城墙。
“十三爷让你撤回城中,继续组织巷战,和流贼死磕到底。”
既然大齐注定将灭亡,刘招孙决定临死前拉上李献忠,北京城中还有一万战兵,以开原军战力,完全足够把李献忠打残,和流贼同归于尽。
“我走不了了。”
王二虎拒绝了,最后时刻,这位开原资历最老的将军选择留守永定门,和他的战兵死在一起。
“章麻子,你转告十三爷,近卫第三军伤亡殆尽,老兵新兵都死光了。永定门半个时辰便会失守,我身负重伤,退回去只是苟延残喘。让我死在这里吧。”
他说罢,回望紫禁城方向,皇城四周已燃起篝火,辅兵和壮丁像蚂蚁似得搬运据马,挖掘壕沟,修筑大齐王朝的最后一道工事,摆出架势要和流贼血战到底。
“十三爷,我注定走不出这修罗场了。”
章麻子没多说什么,他见王二虎身边亲兵已经死光,上前要给他包扎伤口,王二虎微微摇手道:
“不必了,前面那些长枪兵死光了,就轮到我了,章麻子,你走吧。”
章东顺着王二虎注视的方向望去,永定门城墙垛口后面,最后不足一百名长枪兵,还在城头奋力突刺,他们前后左右倒满了战死战兵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将垛口垒砌成一道血肉长城,人站在挥舞长枪狠命撞向从城墙上爬上来的你先走一步,他很快下去陪你。”
章东忽然想起萨尔浒之战时,自己跟随武定皇帝夜袭镶蓝旗的画面,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寒意彻骨的春天,他带着几个家丁在董鄂路山上放火的情景。
“皇帝怎的不走?”
王二虎指挥战兵将火药搬进甬道中,火药被堆成小山。五个人靠在小山上,喘着粗气,双眼血红望向城外。
城外,流贼屠杀还在继续,开原军伤兵竭力拖住登城流贼,为同袍撤退争取时间。
“太子满月酒我去喝过,若是这孩子能大难不死,将来必定是个将才,可惜我看不到了。”
王二虎说完,从章东手中夺过引线,喝令老朋友离开,他手举引线,手指颤抖。
“就当从萨尔浒走到今日,都是一场梦吧,章麻子,老子先走了。”
“闯贼登城了!“
城头再次响起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随着一声惨叫,一名长枪兵从城头跌落,砸在两人身旁。
王二虎瘫坐在火药上,缓缓将火折子伸向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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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东艰难在废墟中跋涉,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平生气力。
流贼突破广安门城墙,老营沿瓮城攀援而下,从里面打开城门,大军鱼贯而入进城。
李献忠勒马眺望,露出阴狠之色,这次京城之战,
轰隆一声巨响,李献忠胯下的战马扬起前蹄,嘴里发出惨烈嘶鸣,没来得及抓紧马鞍,被冲击波掀翻,摔倒在地上。
亲卫正要上前扶起,所有人忽然被眼前景象震撼。
以广安门为中心,左右长达百步的城墙忽然扭曲成夸张的形状,半空中弥漫着烟尘灰土,无数残肢剩体飞入半空,夹杂着凄厉惨叫声。
巨大的冲击波撼动,近十万人被这声爆炸惊动。
这声爆炸还没停息,忽然从王恭厂射出一团比太阳更强的光芒,直插云霄,
神啊,宽恕我。
徐光启急急走出顺城门时,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北京城里升起一团火球,那团金色的火球像是活物一般,仍在翻滚着上升,虽然夜还很深,但这火球已照亮了十余里方圆的地界。
那个火球还是将徐光启眼晴都灼得发痛,可他仍是着了魔一样盯着。
火球还在上升,颜色在慢慢变淡。金色,金黄,深蓝,然后成了紫色。最初的喧嚣已归于沉寂,连初夏原本鸣叫不休的草虫也已一声不吭,如同沉入了一片死地。
蘑菇状的黑云耸入云天,将天空尽都遮住。亮光已渐渐消失,在黑夜中,黑云如一个不可一世的妖兽,欲吞食一切,却终究在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