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时,酒楼外面的街道已沉寂下来。
偶尔能听到从各家店门中传来轻柔的说话声,以及锅碗磕碰的声响。
悬挂于房梁上的红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里面的烛火似乎也颤巍巍的明灭不定。
暖黄色的灯光,微弱的铺洒在青石街道上,染上一抹柔和。
马车已经整齐有序的停在酒楼门前,车夫有些慵懒的靠坐在车头的车板上,昏昏欲睡。
直到酒楼内的人陆续出来,车夫这才坐正了身子,睁大着双眼,看向前方,随时准备着驾车回府。
老太爷让着那温家族长,等其先行上了马车,这才带着自家众人上车。
随着马车远去,扬起的尘土落定,街道又变得寂静起来。
清明时节除了那不知谁家猫儿发出的叫春声之外,再难听到其他动物的呼唤。
温小六回去时没有再同温怀良乘坐一辆马车,而是有些累的靠在柳姨娘身上。
马车内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四太太和温玥。
不知为何,今日的五姐似乎有些蔫蔫儿的,都未曾寻着法儿找她的麻烦。
马车内,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
到了温府,四太太率先下了马车,等着温玥下来之后,同老太太老太爷行礼转身回了院子。
“姨娘,您的脚...”春月站在马车外有些担心。
柳姨娘摇摇头,示意她回去再说。
温小六并不知姨娘之前崴脚,见二人低声说话,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之后也不用秋霜搀扶,自己蹦跳着就下了马车。
“姨娘,软软来扶您。”下车之后不忘转身,伸了小手就要去接柳姨娘的胳膊。
春月两手上前,检查了地上之后才将马凳放好,略微用力的扶着柳姨娘。
温小六的手在旁边意思意思的扶了一下。
只是姨娘下马车的姿势有些奇怪,温小六那还没长开的眉眼,轻轻皱了起来,半响之后看向柳姨娘,“姨娘,您的脚受伤了吗?”虽是疑问,但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我没事,先回去吧。”柳姨娘摇头。
这个时候老太爷他们自然已经离开。
她们这辆马车虽然不是最后的,但也并没有多靠前面。
柳姨娘下车的这会,老太爷他们早已回了自己的院子。
就连温纶也不知去向,想必是去了四太太那边。
“姨娘,此处已经无人了,奴婢背着您回去吧。”春月说完就要走到前面躬身,却被柳姨娘拦住了。
春月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哪里能背得动她。
“无事,马上就要到了,回去擦点药就好了。”柳姨娘摇头。
温小六靠在姨娘旁边,有些担心。
一行人往前走,走出不过十几米远,就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了。
“这路上难不成有什么美景供你们欣赏?其他院子都已到了,你们却还在这里慢吞吞的散步。”温纶带着笑意的调侃声传来。
温小六松开握着柳姨娘的手,几步跑了上前,朗声道:“爹爹,姨娘腿脚伤着了,走路不利索,这才慢了的。”
温纶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走到柳姨娘跟前,看了她一眼,也未说什么,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清润的嗓音说了句“上来”。
柳姨娘皱眉,她宁愿自己慢慢走回去。
可温纶却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她不上前,干脆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抱住了柳姨娘的双腿,往自己背上放。
这番变故惊得柳姨娘差点不顾形象惊叫出声,因为害怕摔倒,双手也不自觉扶上了温纶的肩膀。
“老爷这是做什么?妾身的脚并无大碍,自己走回去便是。”柳姨娘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忍不住挣扎两下。
柔软的身姿,虽说已经生过孩子,可隔着衣衫的背部,感觉到的腰身,似乎还是那般纤细。
掌心下的双腿,虽然同样纤细,却不显枯瘦,明明隔着几层衣料,温纶却像是想起她之前修长白皙的玉腿一般,托着她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偏生柳姨娘因为不适,挣扎的这两下,让他清晰的感受到,那软若无骨的身子在自己身上轻蹭时带起的阵阵涟漪。
心口像是被人浇上一层清油,只需零星的火花,便迅速点燃,那火苗,从心口窜上头顶,之后又往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停下。
温纶绷着全身,声音紧绷的低喝了一句,“别动。”
柳姨娘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她并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女生了,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抓着他肩膀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微微撑着上半身,不再动了。
脸上却有些发白,指尖因为用力,修剪的整齐漂亮的指甲盖上,原本红润健康的血色也褪去,变得青白一片。
察觉到柳姨娘身体的紧绷,温纶抿了抿唇角,没说什么,让石安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温小六像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也乖巧的没有开口说话。
行至院门口之后,温纶将人放下,看着柳姨娘,神色有些冷淡,“好了,你们早些休息吧。”说完示意石安回去。
石安一愣,老爷刚才不是说要歇息在柳姨娘的院子吗?怎么这会又要回去了?
温纶见他不动,瞪了他一眼。
石安这才赶紧跟上。
柳姨娘见人走了,微微松了口气,扶着春月的手进去。
夏枝和冬灵则去厨房要热水。
如今这个时候,厨房肯定正忙,可这院子里又没个烧水的屋子,她们只能早些去厨房等着,说不定还能早点分到热水。
等秋霜她们回来的时候,柳姨娘的脚腕已经擦了药膏。
虽然看着有些严重,但擦了药之后倒很快就消肿了些许。
柳姨娘坐在凳子上看书,温小六却还赖在姨娘这边不肯离开。
“姨娘,为何今日去吃饭的未曾见到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呀?”温小六双手托着下巴,晃着一双小腿,问柳姨娘。
柳姨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翻了一页书,反问回去,“软儿觉得是为何?”
温小六歪了歪头,思考一下,“难道是他们担心人太多了会坐不下吗?”
“还有呢?”柳姨娘视线还停留在书页上,又问。
“唔,她们犯错了,所以被罚不准出门?”温小六一脸我很机智的扬声说。
柳姨娘放下书,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温小六看不太懂。
似乎像是怜悯,又像是在可悲些什么。
转头示意秋霜将梳妆台的梳子拿过来,让温小六背对着自己,轻手轻脚的帮她拆着头上的双髻,“因为她们是女孩儿,所以不被允许到酒楼吃饭。”
温小六闻言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姨娘,“为什么女孩儿就不能被允许到酒楼吃饭呢?软软也是女孩啊,那为什么软软就可以呢?”
漆黑水润的双眸,就这么认真的望着柳姨娘,里面的纯真清澈,倒映出柳姨娘那张温婉妩媚的脸。
“软儿想知道吗?”柳姨娘停顿一下,看着温小六说。
“想。”温小六重重点头。
闻言,柳姨娘放下梳子,伸手接过夏枝浸湿的面巾,替温小六擦拭脸颊,“那姨娘今日给你讲个不同往日的故事。”
“嗯,软软最喜欢听妈妈讲故事了。”温小六抱着柳姨娘的腰,仰头望着她小声道。
柳姨娘先伺候着温小六洗漱,等洗漱完之后,牵着她走到床边,看着她躺在被窝里,靠坐在床头,任由温小六抱着她的腰,躺进她怀里,见她安分了,这才开始。
“很久以前,有一个家世显赫的官宦家庭,某一日,那官员的妻子,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儿。那女孩儿的父亲精通经史,长于散文,母亲也知书能文。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天生聪慧,从小研读诗书,十三岁时就开始写诗词文章,且她的诗词才华出众,比之当时的文人学子更是分毫不差。”
“那女孩儿长到十八岁时,正值豆蔻年华,该是出嫁的年纪了。”
“正巧,女孩儿的父亲有一学生,眉目梳秀,身姿挺拔,人才出众,家中也颇有些金银权势,女孩儿的父亲就想成就这段良缘。”
“那日,女孩儿的父亲,将那学生请到家中探讨学问,二人在院中闲聊时,那女孩儿好奇心切,偷眼过去瞧了一会,自此芳心皆失,落在了他的身上。”
.......
内室轻柔的低语缓缓倾泻,外室的春月等人见此,轻手轻脚的将屋子收拾一番,转身出去。
“春月姐,冬灵姐你们先去洗漱吧,我跟夏枝在这看着就行了。”秋霜小声道。
“嗯,我们洗漱了等会再过来换你们。”说完二人相携而去。
夏枝和秋霜对视一眼,安静的站在门口,听着从屋内断断续续传来柳姨娘轻柔和缓的嗓音。
“那学生也曾远远见过女孩儿一眼,二人皆有心意,这段姻缘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温小六听得认真,却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柳姨娘停顿下来,看她一眼,“你知道妈妈在说什么吗?”
温小六点头,“知道呀,妈妈说的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意思。”说完还不忘咧嘴一笑,有些得意。
这句话可是她之前从六哥哥的书中看到的。
隔日,她还特地去找了夫子,去问这句话是何意。
夫子虽然训斥了她一顿,但也说了这是讲的男女之间情爱的诗句。
柳姨娘见她精怪的模样,轻轻屈指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却也没说不准她看这些情诗。
“二人成婚之后,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只是那男子偶尔会有同窗来家中探讨学问。”
“有一日,男子拿了自己写的诗词,与女孩儿的诗词混在一处,给他那一众同窗看,到底哪首诗词更好。”
“同窗们,将那诗词全都看完之后,选中的却是女孩儿所写的诗词。”
“男子难免有些不高兴,他已将妻子的作品,只放了一首进去,却还是被同窗挑了出来,说明他的学问确实不如妻子。”
“可尽管妻子学问颇丰,却也不能阻挡社会对女子的严规厉矩。”
“女子不能随意出门,出门时必须佩戴幕篱,且有丈夫陪同。但后来,女孩儿的丈夫,因做官,去了外地,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女子只能日日在家中盼望,希望男子能早些回家来。”
“这样,他们就可以一同去买那些喜爱的金石物品,可渐渐的,男子回来的愈发少了,一年也许就只能回来一两回。”
“女孩儿长期处于深闺,无法出门,只能以诗词抒发心中惆怅。”
“再后来,那男子有了其他女子,就更加不愿归家,女子心灰意懒之下,也不再有所奢求,每日只是养花写诗,弹琴作画。”
“可这样的日子,如何能与少时在家中时相比,长此下去,女子心中逐渐生了郁结,身体也就开始生起病来。”
柳姨娘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见温小六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还强撑着睁着眼睛,不肯睡觉。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困了就早些睡吧。”说着就要起身回自己的房屋。
温小六却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今日姨娘陪着软软睡吧。”
带着困意的奶音,软软的哀求,让柳姨娘也跟着软了心肠,“那姨娘去洗漱了再过来。”
温小六这才放开她。
柳姨娘走到外室,拉开房门,让夏枝去打水过来。
洗漱完之后,吹了蜡烛回到内室,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温小六像是小猪一般的呼呼声。
柳姨娘轻轻一笑,拉了拉被子,温小六就翻了个身,咕噜一下进了柳姨娘的怀中。
抱着柳姨娘的胳膊,砸了咂嘴,沉沉睡去。
柳姨娘看她一眼,抬手轻抚一下她的发顶,之后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罩着白色纱帘的床顶,有些难以入眠。
不论哪个时代,女子似乎都活的有些艰难。
这里的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男子娶妻纳妾是常事,甚至是一件为了子孙繁衍的好事。
而女子,就算做了寡妇,再嫁也会有闲言碎语。
在现代,女子虽说比这里要自由很多,但承受的压力,却并不比这里的女子要小。
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希冀自己能够回去。
只是希望怀中这个小姑娘,长大后能够活的更加随心安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