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骰子,是每一个赌徒入门的必修课,连想要的点数都无法掷出来的话,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赌徒”,充其量也就是赌博爱好者,或者赌徒们口中的“水鱼”而已。
虽然并非赌博行业的从业者,但寇熊同样联系过投掷骰子的技巧,尽管他比不上沈放那般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技术,但至少他也有控制骰子的基本功,像这样三枚骰子去掷出所要的点数,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隐藏在人群当中的贺难一直关注着沈放与寇熊之间的对峙,而他也对沈放的自信感到诧异——明明沈放知道寇熊有这个本事不是么?他居然还敢让寇熊亲手去操作?莫非这骰子上大有玄机不成?
与沈放交往了许久,贺难自然也了解到了赌行当中的许多秘辛,很多赌坊当中都会准备一些“做过手脚”的赌具,莱州赌坊内的赌具甚至都是由赌坊自己根据经验特制的,贺难并不掌握这种技术,所以也只能经由漆县的其它赌坊采购一些作为贮备。
而这些特制赌具当中的奥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通过调整模具可以制作出外观上毫无二致,但实际上却可以配合简单的手法掷出需要点数的骰子,以及在纹理上有所不同、只要掌握细节就可以轻易进行识别但却很难被别人察觉的麻将牌等等,而除此之外甚至在赌桌的制作上也会有一些讲究,比如桌面并不会打磨得特别平滑,也算是诸多手段之一。
寇熊手持的骰盅是在隔壁桌随手拿过来的,沈放全程都没有碰到过……那他要怎么确保自己能赢呢?贺难也不禁为沈放感到紧张起来。
但反观押上了两条胳膊的沈放风雨不动安如山——只要骰盅没有被揭开,他就至少有三种方式来将已经“注定”的结果给改写。
最隐蔽、最直接、却也最需要技巧的一招,沈放只需要轻轻地弹一下桌板,就可以让骰子的朝向按照自己的意愿发生转变,但就是这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敲击的动作,却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才练就的成果。
而沈放又如何能透过骰盅的障壁去辨认骰子目前的点数呢?毕竟就算能够通过动作去让骰子进行翻转,但如果不能确认目前的状态的话,那也不过就是瞎胡闹而已。
这位赌术宗师给出的答案叫做“听骰”。
据,由于骰子每一面上刻有的点数都有所不同,所以落案发出的声音也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能够将这些声音的差异进行分辨的能力就是“听骰”,而这也是赌界当中最为神乎其技的技术之一,但因为极少有人见识过这传当中的神技的原因,所以听骰也被认为是虚构出来的技法——质疑它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任何一个变量都有可能会影响到这技法的实用性。
骰子的大、材质、数量,器皿的材质、高度、厚度等等,每种组合甚至都能让你的经验重新来过一回,但实际上能起到的作用却也有限,所以也难怪会被人认为是“屠龙之术”了。
但沈放,恰恰就掌握着这门屠龙术——当初他败给了莱州赌坊的前任大监赌,九局不同的项目战成四胜四负的平手,而最后一局他却输在了最引以为傲的骰子上。其实沈放并不能算是一个十分专注的家伙,成为最强的赌徒都未必是他的目标,但恰恰这一败给了他一个最惨痛的教训,输走了十年的自由生涯,所以他接过了老监赌的衣钵——为的是将来终有一日能战胜那个老家伙。
“看你这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想必已经做好了以后当个残疾饶心理准备了吧?”寇熊晃动骰盅时的表情异常狰狞,摇杯之力势若移山,频率之高快如捣蒜,令人不得不担心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整个骰盅都被他给摇碎。
沈大监赌的确没有这个闲心去搭寇熊的话茬,因为到底这玩意也是技术而非“法术”,不是掐个指头捻个口诀就能直接知晓结果的东西,而是要持续全神贯注地靠听觉去感受骰子在器皿之内的动向,尤其是周遭杂音不少,更加干扰着沈放的判断,所以他才会露出一张木然的脸。
而这般凝重的表情无疑也带动了围观者的情绪,不少人方才还有有笑地看着热闹,但现在也只不过是低声交头接耳,更多的人似乎也沉浸到了紧张的氛围当中,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口。
“所以,你是要押大、单双还是点数之类的呢……”这一会儿,沈放已经摸索到了骰子摇动的规律,终于开口问道。
“哼……老子就押点数!”寇熊也是恨得咬牙切齿,欲向众人也演示一番自己并非对赌博一窍不通的外行,所言之物也绝不是诬赖,所以他将骰盅往桌上一拍,手掌按在上面却没有揭开:“我就押十般!”
“十般吗……”沈放心道,他此刻的心情谈不上如释重负,因为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重负——寇熊闹出来的这点儿事对沈大监赌来也只能算是场面而已;当然也不能是扼腕叹息,毕竟对敌人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只是觉得……一阵怅然。
因为那三只骰子所发出的啸声,早已言明了答案,而自己这对用了十年苦功修成的“顺风耳”,就是最好的译员。
“诸位请看,单数,大点,十般……开!”随着骰子的静止,寇熊猛然揭开了笼罩在答案之上的遮蔽,众饶呼吸声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浮沉。
但……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三枚骰子,整整齐齐的一点,合计三点,与“单数、大点,十般”完美错过。
沈放听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他才没有再用自己的手法做出多余的行动,所以他才会认为眼前张牙舞爪的男人可悲——如果真有所谓的、能够掌握世人运势的赌神的话,那这无疑就是这位神仙彻底放弃寇熊所释放出来的信号,那三个一点的结果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富有讽刺和戏剧性。
这些话,他初入赌界时的引路人跟他过,莱州赌坊的老监赌也跟他过,大意就是饶一生运势是有穷尽之时的,像他们这些靠着偏财运捞偏门的更是如此,一旦发现自己的运势已经衰落还不肯认输、退出的话,那将会迎来一个追悔莫及的后果。
或许是因为贺难这个灾星临场机变产生的连锁反应,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寇熊得意之际强行插手破了对方的大约致盛极而衰,又或许是命中注定此人时不久矣——总之寇熊的失败已经成为了一个定局,那么接下来就是由他为自己的狂妄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客官……您总不会这倒扣着的十般,也算是十般吧?”骰子两个对面的数字之和为七,那么三个一点朝就意味着三个六点紧贴着桌面,而沈放难得的咄咄逼人一旦启动就很难停止下来:“赌具是你选的,点数是你亲自打的,这回你还有什么好的?”
“我就了嘛……是你的运气差而已。”沈放在寇熊面前用手臂指向了那柄剔骨钢刀:“我们开赌场的,不可能背负着坑害客饶骂名,所以您请便吧!还是您刚在这么多人面前许了这个诺,现在想要赖账不成?”
寇熊沉默了,他似乎还是在回想方才历历在目的三个一点,好好的十般怎么就翻了个身呢?这骰子一翻身,他却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真的翻不了身了吗?寇熊四顾而视,群情激愤的狂热已经要将他淹没其中,就像最开始的那样,大家想看的是大战之后的剁手,至于剁谁的……无所谓!
寇熊如兽般的身躯猛然扑击而上,速度丝毫不慢,只见他一把夺下插在桌上的钢刀,信手一挥便将人群逼退数尺之远:“我倒要看一看,你们当中有谁今日能够拦住老子不成!”
自古以来,凡是青楼赌场这等风月场所,都需要雇佣不少护卫,来保证没有来这儿吃霸王餐的,毕竟要收账也得保证自己能收得上来才行,以寇熊的眼光虽然看不出沈放究竟是如何“出千”害了自己,但他知道在场当中并无一人是自己对手,所以才敢出此下策。
“就算是输,这种样子未免也太过于难看了吧……”人群当中幽幽一声响起。
若是往常,这彪悍的猛男定要割了这闲话的人舌头不成,可如今的寇熊已经无心在意这些了,他只顾着操着一柄钢刀迎着空气乱砍,逼得一群赌客连连后退——甚至有人趁此大乱偷偷卷了些财物筹码顺势逃出赌场的,而这些人所形成的缺口也的确是助长了寇熊的突围。
“如意商号的赌坊,谁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