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以百计的怪物的双瞳就像是高挂的灯笼一样从黑暗里亮起,由远及近在狭窄的甬道当中铺就成一条猩红色的银河,里面流淌的不是由天上来的大河之水,而是从尸山骨海当中榨出来的血。
就连魏溃直面这种景象也感到了些许不适,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来一个核桃大的玩意儿——那是痰、血以及灰尘的混合体,而他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意味着他将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敌。
杀阵当中,唯一的一个还能被称之为人的女子踩着英武又不失柔美的步子从血海当中趟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准备好迎接你生命当中的最后一战了?”
在此时此地看到许铃,魏溃却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像初次见面时那么聊着:“看来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是对的。”
“嚯嚯嚯……”许铃夸张地用手掩在嘴边假笑起来:“或许我们换个说法,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全心全意地信任我的话,没准儿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许铃笑,魏溃也就跟着笑:“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会相信么?”
许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那种会自欺欺人的货色,但有一句话我倒是发自真心——我还真是蛮中意你的。”
“据我所知你有过几任夫君,而且他们死得都很早,由此看来被你中意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死到临头还能面不改色的开嘲讽,这倒是颇有魏溃的风范,这家伙向来软硬不吃。
“既然说起这个,那我不妨就跟你聊个明白好了——他们死得早的原因是愚蠢,我讨厌愚蠢。”许铃被怪物簇拥着像个女王,脸上也尽是骄傲的神情:“但你不一样,你失败的原因不是愚蠢而是固执,如果我们真的结为眷侣,你的固执也会害死我,而我并不想死得那么早。”
“阎罗之首,谁又不想当呢?只可惜这里是阎罗王的地盘儿,而在这儿跟他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既然你不是那种会为了保命而投降的家伙,那还是死在这儿最让人安心。”许铃无奈地摊了摊手,身形已经向后退去,看样子是做好了指挥这些凶残猛兽的准备。
“我可不觉得我会死在这些玩意儿的手里。”魏溃指了指蓄势待发的怪物们。
“好歹你也是我看得起的男人,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放不下可笑的自大,那可就连最后一点儿我对你的尊重都没有了。”许铃最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与其说着大话,还不如体面的战死。”
魏溃没有再回答,死寂的通道当中回应着许铃的只有骨骼的噼啪作响,宛若虎豹雷音。
“杀。”许铃冰冷的声音就像是闸口的开关,汹涌的兽潮掠过她的身边。
在二人第一次见面之前,许铃就已经跟踪了魏溃有一段时间,那些怪物也是受到她的驱使才被引动到魏溃身边的,而二人合力抗敌则是一场并不怎么精湛的表演——许铃主要通过把简短的单字指令藏在与魏溃对话的句子里来指挥,其目的就是试探魏溃的战斗力究竟几何,而在魏溃主动提出要她离开之后她也乐于借坡下驴,只不过同样没有走远罢了。
那结果让许铃感到心惊,所以她在请示过阎罗王之后便一直在阴影当中监视着魏溃的行动,直到她找到机会降下数道石门将魏溃困在其中,才挤出了时间调集起几乎全部的“兽人”对他进行围剿——是的,被魏溃所拆毁的石门可不止一座,只不过其它的距离地宫中心过远导致阎罗王并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至于许铃评估魏溃的结果,那就是没有结果,因为她压根儿没法揣测到魏溃的上限——她在天下群雄会上见过狂化,但这些虾兵蟹将连狂化都没有逼出来,更遑论魏溃还有没有别的压箱底的绝招?所以她再三权衡之下还是准备倾巢而动,势必要将这个最大阻力扼杀在此。
魏溃很强,他可以杀死几头甚至几十头怪物,但他终究还是人,有体力的极限,他绝对杀不尽这么多怪物,一旦体力耗尽那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许铃也没有在这里久留,一来自己留在这儿很可能把命搭在已经丧心病狂的魏溃身上,二来她也有别的事情要做——这座地宫里还有别的客人没有清剿干净呢!
…………
“混蛋!终于露出了马脚么?”地宫中心响起阎罗王的怒喝之声,铁线铜环哗哗作响,将冯麓一拳捶到了一边,刚欲返身出门却又被人拉住了脚踝。
单论武功,冯麓还在蒲明星之上,但他已经靠着玩命儿似的打法拖了阎罗王太久,几乎招招都是靠身体硬吃下来的,打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回合,但两只手臂几乎已经骨折了:“姓蒲的小子,你可千万要记得我的恩情啊……”
就是冯麓勉力支撑的这十几个回合之内,假寐了许久的蒲明星已经暗中割开了缚在自己手脚上的绳索,抱起还能起到点儿作用的秦广王就跑,至于只剩一口气在的转轮王——他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冯麓当然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无私英雄,否则他应该去做个捕快或者侠客而不是落草,但他的脑子算得很清楚——有伤在身的蒲明星是万万拖不住阎罗王哪怕一时半刻的,就算自己带着秦广王逃走,背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也绝对跑不过解决掉蒲明星的阎罗王,还不如让健康状态的自己去拖延时间,这样保住另外两个人的可能性还大一点儿。
当然,做出这种先人后己举动的冯麓不可能一点要求都没有,他的条件是让秦广王把郑去来的去向原原本本的交代给两龙塘的兄弟们,而他所为之付出的代价……应该是自己的死。
很多人都不理解冯麓的行为,因为谁也不能保证秦广王是否真知道生死未卜的郑去来身在何处,万一他只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哄你的呢?犯得着用自己的命去赌秦广王那真假不知的一言?而且就算你真救了人家,他也未必就念你的恩情,没准儿还打着你的幌子去顺理成章地接手两龙塘呢!
但冯麓不这么想,因为他为的不是郑去来,而是已故的两龙塘寨主、仵官王郑业——郑业对冯麓有知遇之恩,否则冯二当家还在县城里过着每天被人砸糖人摊子的生活,而郑业临终之际也交代给了冯麓一个类似于“托孤”的任务。
他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强盗,但谁说强盗不能知恩图报呢?所以在走投无路之际他选择和贺难这个“传言中有官面”的家伙合作,又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相拼上自己的性命——他知道郑去来多蒙秦广王关照,所以若说谁能知道郑去来的去向,那也就只剩下此人了。
在把冯麓打到再无任何反应之后,阎罗王终于停手,他现在已然是怒不可遏的状态,当即便朝着蒲明星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在出门之前为绝后患,他还顺手打穿了转轮王的胸骨——蒲明星伤得这么重尚且还有跑路的余力,谁知道转轮王是不是就算爬也得爬离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
“哎,你怎么在这儿?”蒲明星背着秦广王这个累赘仓皇乱窜,迎面正好撞见外出寻人但却一无所获的阳洪,阳洪盯着二人也是愣了半天,方才讶然问道。
刚问出来,阳洪便顿觉自己有些多余了,这两个俘虏能跑出来,那就说明阎罗王那儿出事了,所以他也不废话,照着蒲明星的面门飞起一脚。
然而这一记飞踢却是不幸落空,因为这年轻人就地一滚不但避开了阳洪的招式,还顺便儿把老头子从自己背上卸了下来——上前迎敌的却不是蒲明星,而是秦广王。
虽然秦广王的身子骨原本也禁不起折腾,再加上已经饿了几天更加衰弱,但眼下这个状况只能二人合力将阳洪给解决掉,否则一个老头和一个重伤员就算不被阳洪接连干掉,阎罗王也会追上来。
别看秦广王年纪大了,但这种不需要长距离移动、只在小范围内来回过招的情况下体能还是很富裕的,而且阳洪也没料到这老头之前是在装作什么都干不了,吃了一招阴险的戳指之后立刻就有些落入下风,一老一少顿时开始借机添油加醋。
但说到底这两人都处在一个并不健康的状态,没过多长时间阳洪便重新取得上风,而眼见二人合力将败,秦广王当即便又退出战围,来了一手“崩撤卖溜”,徒留蒲明星负隅顽抗。
说时迟那时快,自隧道的另一头一道倩影杀出,只见那道身影在墙壁上踏了三步,身形已经贴近岩顶,居高临下地朝着秦广王来了一发“空绞”。
许铃双腿钳在秦广王脖颈之上,拧动腰身全力一转,竟然将这耄耋老人直接掀翻在地当场昏迷过去,不过看样子脖子并没有被扭断就是了,而一击得手之后许铃也没有迟滞,在蒲明星的背后又一脚钻中这青年的后心,直接把这人踢飞出去滚了两滚也不动了。
“咦,阎罗王大哥呢?”阳洪见了许铃出手也并不惊奇,看样子也早就知晓对方立场,只不过他对为什么不是阎罗王先赶到这件事有些奇怪而已。
“我们路上撞见,他说已经搞定了冯麓和转轮王,然后去另一边处理魏溃了——不亲眼见到总是令人不放心,所以就让我代他来追杀这两个。”许铃利索地回答了阳洪的问题,然后便朝着蒲明星的方向走过去,准备将他擒回去。
“哦?看来这里还有别人在啊?”刚走到倒地的蒲明星身边伸手欲提,许铃突然又抬起头,望向远处黑灯瞎火的道路尽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