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斩一路打过来的对手们,基本可以被两个字所概括,“杂鱼”。
但即便是杂鱼,指向的也不过是“武功不精”这一点,只此而已。
只要你仔细看这些人的出手,就会发现,他们仿佛丝毫没有“求胜”的欲望,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混含着拖泥带水。
曹刿为鲁庄公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虽乃军阵,但用在比武场上也仍旧有效,这般拖泥带水的打法,目的就是消磨谢斩的战意与心神,直至对方体力枯竭,心力憔悴。
而现在,可能就是谢斩崩溃的边缘。
当然……谢斩的对手们,也并不好过。
贺难与关凌霄的判断没有错,“商会”正是想在最后一日,以人海战术来发动阻击,将最后一个席位纳入手中,而他们也对此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他们调集了东部地区大部分以武力著称的商会成员,从中选出了比较适合擂台战的总计四十人,为的就是确保胜利。
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导致的变故,商会还特意排除了所有外邦成员引发大会的警觉,这四十人无一例外都是盛国武夫,以个人或三五成群的小团体的名义参与到大会之内——而这四十人的构成也相当精简合理,分别由四名一流或准一流高手作为主将率领,来负责接收最后的“战果”,其中每支队伍分别配有至少两位可以达到二流的“副将”,副将们的职责是“补刀”,给予对手充分的杀伤来为主将作铺垫,而其余人等便是“杂兵”,他们虽然武功平平,但均是擅长于缠斗的选手,只需要对守擂者进行消耗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这四支队伍,就是商会为最后一日所准备的布局,而在他们本来的计划中,每支队伍的协作至少都可以解决一位一流高手,再加上那些不明真相的其它高手们彼此之间的消耗,席位已经是十拿九稳,成竹在胸。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卯时正刻敲锣开打之后,这个谢斩居然一直站到了现在?
在商会看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赛前他们就曾经做过一次演练,就算是须原贺这位无限接近于超一流的剑术大宗师,也在三十人以内便力竭,最终止步于二十八这个数字——这个战绩由参孙亲眼见证,以他的脑力当然也计算过种种误差,比如说双方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没有下死手,但只要没有达到超一流水准以上的武夫,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关底。
从谢斩的招式来看,这家伙肯定没有那种实力,甚至距离须原贺都很有些距离,但结果就是谢斩已经连续砍翻了三十七个人——其中有五位还是不隶属于商会、单纯想要和谢斩切磋一下的武林中人。而商会仅存的战力——只余下最后一队,其中还有一半“上去送”的杂鱼。
“真是顽强。”关底的最后一位队长赞叹道,“如果他真打到了我面前,真让人觉得胜之不武啊!”
他身旁的副将无疑是听到了这话,不禁语气怪异地说道:“难不成,您要把到手的席位再拱手让人不成?”
队长睨视了这位副将一眼,冷笑道:“如果真让他见到了我,那是你的失职,大家都是一步一步把他抬上去的罪人——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么?”
那副将听闻这话,又见队长脸色,便不敢再言,径直推开了自己面前的众人,飞奔至台上,欲做谢斩的第三十八位对手。
从二人这只言片语便可知,商会之内也并非是铁板一块,门前雪也不比别家少——这员副将就是典型的、对商会忠心耿耿的打手,反观这队长,态度倒是模棱两可。
不过这样并不反常——这位队长本就没加入商会太久,商会给他的酬劳的确丰厚,但他一来不是非要吃这碗饭的,二来对商会也没什么归属感,说出这种话来不足为奇。
这世道就是这样,本事一般的家伙为了口饭吃就得拼命的捧着主人,而手段高强的,通常都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那么这位队长手段能高强到何等地步呢?至少以他加入商会不到一年的履历,便能入选四位队长的一员、甚至坐在了“关底主将”的位置上,便不容小觑。
而这员副将虽是商会中的老资历,但我连名字都懒得取,实力便可想而知有多平平了。
总之,就是接连两位你知道、且我也知道你知道他是龙套的副将,上去纷纷和气力看上去几乎已经见底儿的谢斩总共交过五十多回合手,便双双败下阵来,他们还真不是不想赢,就是打不过而已。
至此,留给”关底主将“的,只剩下一个精、气、神俱不佳的谢斩了,而谢斩要面对的——却是一个纸面实力丝毫不弱于他,且状态正盛的对手。
虽然两个人目前的状态云泥之别,但处境其实对他们来说都一样,输了,也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那么,商会派遣出来作为压轴的狠角色,究竟是何等人物呢?此处也不卖关子了,这位爷的姓名在前文也有提及过一二,正是”吻颈竹叶碧,缠腰信子红,气贯海西山东。人言忠孝两全手,自称文武俱不通,怎留一地狼藉在?但见双蛇出洞”的史孝文,又因其相貌丑陋、见钱眼开,又有个诨名叫做“丑奴儿”。
当时贺、魏二人临行之前向鲁鼎打探江湖事,便根据“兵器非凡、武功不俗,身材瘦高、相貌怪异”这四点特征提及到了三人,其中便有这史孝文,而和归四通那因为泡在江水里才变得如同尸体一般的相貌不一样,史孝文就是单纯的丑而已,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丑。
没鼻梁、肿眼泡、一张黑炭四方脸,下颏如案板方正,两排冲天大龅牙,门齿似怪石突出。
说实话,这也就是贺难和魏溃在夜里看不清归四通的面相,鲁鼎也只能听描述——但凡白日下打过一眼,这张脸都是想忘但忘不了。
而史孝文这一登场,都不必自报家门,便有许多人将他认了出来。
在江湖上,史孝文的名声并不算好,因为他就是典型的“谁出钱给谁办事”,以往的老主顾被人斥资买了人头也毫不留情面,据说他的义父就是他为财而亲手斩杀,而若是目标反过来再给他掏上一笔,那他回头把雇主杀了也不是不行。如此行径,可以说是一个独行的、且不太讲究版本的“梨园”,也难怪被人冠以“不忠不孝”的称呼了。
而所谓的“人言忠孝两全手”,不过是他为了表达对外人看法不屑一顾的自我创作罢了——反之,那“自称文武俱不通”,当然也是出于自负所写出的一种反话、调侃。
总之,你可以认为这小子是天生邪恶相由心生,也可以说是因为外貌缺陷导致的性格缺陷,但他的武功的确是很高,不然早就被人砍死了。
只见这史孝文刚刚落地站稳,便用那张恶口戏谑地问了谢斩一声:“还能打几个?”
好个谢斩,纵使如今握重剑的手都微微颤抖,但想必也早听闻过此徒恶名,不愿示弱,冷冷撂下一句:“你来便知。”
“既然如此,那我便试试你有几斤几两!”说罢,史孝文便一扬左手,兵器随风扎来!
这丑奴儿所用的兵器,乃是一对阴阳判官笔,左手那支长一尺三寸,手指粗细,唤作竹叶碧;右手这根长一尺四寸,枪杆宽窄,叫个信子红。
若练刺,先练枪,其实这一对判官笔就像是萧克龙双枪的缩小版,而范围缩小的同时,出手也变得更加隐蔽凶险,恰如一红一绿两条蛇般诡异难防。
谢斩本就不以身法速度见长,手中的“一把剑”刚将那竹叶碧荡开,左肩便已挨着了信子红一下,匆忙急退再整攻势,但史孝文显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起手的第二招,就是他的成名绝技“双蛇出洞”!
这可不是寻常的两手判官笔一同向前一戳,而是左右手分别向前攀援,如长蛇攀附枝桠穿越山间,两条蛇的进攻路线吊诡莫测且相互辉映,教人完全不知道哪里是虚招哪里又是实招,许多人看的眼花缭乱都以为这蛇要咬了下来贸然出手,但却被另一条直接取走了性命。
这也实在不是一个寻常人能用的出来的招式,蛇以阴诡著称,判官笔也不如大枪矫猛,所以两条凶蛇的配合进攻乃是觅得良机一口毙命,而非长枪以力欺人以快压人,而这招看重的就是使用者的反应——用的人眼疾手快,就算是已经出了的招也能收回来,史孝文正是十分擅长眼功,在他面前就算是苍蝇乱飞都会被全程捕捉到,最后一刺挑在笔尖儿上。
虚虚实实,以假乱真,防不胜防,那便都防!谢斩一个后翻腾空而起,一把剑舞作白日夜月,又似玉镜铜盘,双环相错,将那两条蛇一一套在剑围之内,双蛇出洞本是相得益彰,但哪比日月交相辉映?捉实了一条,另一条便也不攻自破。
见谢斩用一怪招破了自己的绝技,史孝文倒也不恼,又顺着竹叶碧的尾巴将兵器拽了出来,右手信子红错手一刺,噌地便扎进了谢斩的肩膀肉之中。
信子红,信子红,吐信便见红。
信子红的笔尖儿上带着两根倒刺,还磨出了三道血槽,史孝文拔刺霎时便见一股血流被带了出来。
此时的谢斩哪里顾得上伤势如何?肆意狂欢的疲惫和疼痛被他咬紧了钢牙生生压制下去,正趁着史孝文得意之际,拼命挥出了一剑。
龙首山派·升龙剑式·捧日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