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固执的想逃离现在的生活,
我曾让深爱我的人满身伤痕,
我曾彻夜未眠只为一时狂欢,
我曾把最好的时间挥霍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上。
二十多岁的我,跌跌撞撞的走在这个世界上。心中有抱负,有梦想,却不知道如何去实现,就如同那一年生日,我给自己写下:“渺小的内心藏着荒唐到不可一世的梦。”自那之后我努力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又放弃了。
我自忖不是一个意志力特别顽强的人,放弃,仅凭三分钟热度即可。我无比清晰自己想要什么,却一直停留在原地,徘徊不前。我无数次问自己:“贱不贱哪,非要失去一切才能罢休么?所谓的梦想,难道真的要成为妄想么?”
冬夜的风冷到刺骨,老班长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小王啊,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我抱着靠枕,目光停留在车窗外的夜空,并没有回答老班长的话。
“唉。”老班长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事他拿我没有一丁点办法。
我把目光收回,看着车灯照亮的前方,冷不丁的问道:“老季呀,你相信梦想么?”
老季皱了皱眉,然后淡淡道:“那是你们年轻人才谈的东西,我们中年人只看中现实。”
我撇了撇嘴,心想果然如此。
老季见我不说话,他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自嘲:“梦想?梦想能当饭吃么?”
我一听这个瞬间就精神了,这说明老季曾经为梦想努力过,至少为此付出过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老季呀,你看我也快走了,再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不妨把你的故事说出来,这样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比别人高了一些,下次说不定我就专门过来找你啦。”
老季白了我一眼,痛骂一声我这小子没良心,亏他对我这么好。我则嘻嘻一笑,表示他拿我没辙。
他叹了口气,我见势拿起前窗后的香烟递给了他。一会儿,车子内就飘散着烟雾。我偷偷的打开了窗,这天好像更冷了。
当兵的很少不抽烟,所以即便我不喜欢抽烟,却不讨厌抽烟的人。
老季猛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你小子当真想听?”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事情就很遥远了……”
老季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让他好好读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当然,对他父母来说也是。
他唯一热爱的,是音乐。
凭借着在音乐上的一些天赋,他没少在学校里出风头。而那个时候,是摇滚音乐在中国野蛮生长的年代。高考失利,没难倒他,因为这个不影响他在天桥下弹吉他。父亲投资失败,家道中落,没能难倒他,因为他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低到只需要一把吉他。直到父母离开他,去外地打工,他失去了大部分经济来源的时候,还是没能难倒他,因为只要弹着吉他,因为只要弹着吉他……
那一年,天桥下,铁路站,酒吧……都留有他和他的吉他的身影。
直到那一天,他在收音机里听到黄家驹在日本去世……
自那以后,他就收起了吉他,并学会了抽烟。
父母回到家之后,对他一顿打骂。当时老季心里还暗恨父母,直到后来才释怀。父母不想让他就这么堕落下去。
老季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去参军入伍,成为一名消防员。在那个时候消防员还没被划给地方。
高强度的训练,让他没心思去思考过多的事情。就连偶像逝世的悲痛,也在被时间一点一点的磨灭。
直到一次文艺汇演,他们班挠破头,也没拿出一个像样的节目来。在那个诺基亚都异常珍贵的年代,想要演出一场小品或者相声来,那些战士们能想好几天。
老季全程保持沉默,其实有一瞬间他的内心像是被电流蹿过一般,但很快他就忍耐了下来。梦想什么的,早就被他给丢在了某个夜晚。
我把靠枕垫在身后,发问道:“黄家驹真的那么重要么?”
老季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谁知,那天晚上的文艺汇演,有个人好巧不巧的唱的就是黄家驹的《光辉岁月》……
老季坐在台下,不自觉地哼唱了出来,不一会儿,眼泪就打湿了眼眶。他冲上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地情感,声嘶力竭的唱着这首他曾最爱的音乐。
台下一群人先是一愣,然后所有人为他鼓掌。
文艺汇演结束后,老季瘫坐在宿舍的水泥地上,他的班长找上了他。
“好哇,你小子分明有这么强劲的实力,居然还藏着掖着,让我们班什么荣誉也没捞着。我不管,以后有什么演出,你小子第一个给我上。”
班长狠狠地拍了拍老季的肩膀,老季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认真道:“好。”
当天晚上,老季还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让他爸爸妈妈把他的吉他收好,他回来之后还要继续朝着梦想前进。
那大概是年三十的前一天,老季值班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亲戚,他亲戚点名要找他。
然后他说他就是老季。
老季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有点啼笑皆非,我想老季的亲戚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亲戚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吉他包,慎重地递给了老季。
“孩子,这是你老爹让我带给你的,他让你坚持你的梦想。”
老季再次哭的稀里哗啦。
他打开吉他包,里面有他最爱的卡带,乐谱,还有一张Beyond乐队的海报。老季打开海波,里面掉出来一封信。是他父亲写给他的家书。
可能是太煽情的缘故吧,老季稍微说了一句,就一笔带过。但我能从他的脸上,感受到那份家书的重要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他的父母彻底和解。
“然后呢?”
在我看来如果依照这个故事发展下去,老季怎么的也不可能沦落到给老板开车的地步啊。
老季摇了摇头。
“人生咯,哪有那么的一帆风顺。”
90年代,原本就属于物质匮乏的一个年代。那个时候部队的工资低的可怜,拿到手的的退伍费,都不够家里在外面的欠债。那个时候的老季,踌躇满志却又被现实浇了个透心凉。
但终究部队三年的历练,纯粹了他的内心。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成长为一个男子汉。
老季开始承担家里的重担,他早出晚归,去工地干活,去做苦力,去倒买倒卖一些小物件。他给我说最苦也最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天桥下避着雨,吃着泡沫箱子里的冰棍。
梦想倒是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他说他们家被讨债的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曾想把那把吉他给卖掉,不过他的父亲阻止了他。
老季将烟头掐掉,随手扔出窗外。他瞥见我翻起的白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习惯了。”
我再递给他一支香烟,追问道:“然后呢?”
老季摇了摇头,没有接过香烟。
“厄运不会一直折腾一个敢于折腾的人。”
老季高中毕业,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在那个年代,也是妥妥的一个知识分子。他有一次在工地干活,被一个工地的老板看中了。工地老板就开始带着他,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算是真的时来运转。
后面的故事有些长,但这都不关乎梦想,所以老季就寥寥几句带过去了。故事里的他像是换了个人,他和那个老板学了很多,也学着变得冷漠。他最风光的时候一首操控了他那一代的拉土车,所有要从工地过的拉土车从他那过,他都要收取提成。
这个时候的他风光无二,在给家里还清外债的同时,手里还有不少盈余。
而那把吉他,早在某个角落堆满了灰尘。
物欲横流的富贵,纸醉金迷的奢华,众人在喧嚣的生活里刻意地吹捧和讨好。也就是那个时候,老季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在天桥下避雨吃着冰棍会笑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个靠着一把木吉能够走遍大街小巷的少年。
他开始花天酒地。
很快,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而在某次交通事故后,他去医院摘掉了自己的胰脏,他再也不能酗酒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他的父亲怕他无聊,把那把旧吉他翻了出来,带到了医院。老季抚摸着吉他,就像抚摸着旧时的情人。可他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动听的声音。老季呆住了,按住琴弦的手止不住的颤动,一时间他泣不成声。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他的梦想也早被他丢在那些浮躁的夜晚。
老季把我送到火车站的地下室,他站在车子旁,深吸了一口烟。
“兄弟,有梦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以后有空记得来南京看看老哥。”
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拉起行李箱,背对着向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季站在原地,良久才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他拉开车门,钻进了车,嘴里哼着小曲。
我站在站台上捣鼓手机的时候,收到了他的一条信息:“无论如何都不要失去初心,你会比我走的更远的,若是实在困难,记得还有老哥站在你的身后。”
我放下手机,眺望远方,内心却感动不已。可是人生不就在不断地重逢又不断地别离之中么,我们可能什么都无法留下,但可能什么都能留下。那些留在记忆里的美好,就像酒一样,越煮越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