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一行于巳时时分和进入谷口的众人汇合。车队并没有走多远,便是怕方子安等人失去联系。茫茫群山,一旦失散其中,当真是对面不见,哪怕只是隔着一道小山,隔着一片林子,都有可能差之毫厘,擦肩而过。
好在这一切没有发生。当众人汇合一处时,一夜疲惫辛劳,历经生死险境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欢呼雀跃起来。这一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在此之前,没有人能相信自己会活着出燕京城,每个人其实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没有什么比绝处逢生更令人惊喜雀跃,没有什么比虎口脱险更让人开怀。众人在山野之中笑着叫着,很多人留下了激动欢喜的泪水。
史浩也流泪了,当方子安站在自己面前笑着行礼的时候,史浩心中的感受比其他人更加深刻。当初方子安执意要跟随自己来金国的时候,史浩认为方子安是不智之举。当方子安说此行要拿到秦桧投敌的证据的时候,史浩更是认为方子安是在说梦话。但方子安坚持要来,又主动在朝廷上提出来了,他想拒绝却也没办法拒绝。但在内心里,史浩和所有人一样,对这场旅程是抱着悲观的态度的。
在出使之前,他曾偷偷的告诉自己的夫人,要他看好凝月,不要在离别之际冲昏了头脑,和方子安相处时闹出了事情来。那其实便是隐晦的提醒自己的夫人,此行恐怕难以回来。要保住女儿的处子之身,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他怕因为离别之时少年男女之间难免难舍难分,会冲动行事,遗终生之恨。
他这么说并非是对方子安有什么不满,或者是还对方子安和史凝月的婚事而耿耿于怀。他这么说纯粹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考虑。他要去赴死,妻女的事情他必须有所考虑。主要是凝月,她若有好去处,自己的夫人凝月自然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以凝月之姿,多少人趋之若鹜,踏破门槛。虽和方子安有了婚约,但若自己和方子安死在金国,只要史凝月还是完璧之身,便不影响她嫁个富贵之家。自己的夫人便也不用担心了。
也就是着,史浩其实内心里对这趟旅程的结果没有抱着任何的希望。
然而,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方子安的智谋和胆识远远在他之上。虽然老早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一次方子安的一番作为是真真正正的惊艳到他了。进入燕京城之后,史浩完全想不出能活着出来的办法,但是方子安做到了。不过短短二十多天的时间,方子安便将金国朝廷搅的天翻地覆,搅的人仰马翻。关键是方子安甚至看上去都没有用力,只是用言语挑拨挑拨便成了事,这看上去甚是不可思议。但是史浩知道,那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方子安敏锐的捕捉到了史浩心中的不满,以及金国朝廷内部的不和。正如他所言,他只是当了个导火索,引爆了这场金国的内乱。但这其中需要的谋划和胆识以及各种微妙的心理上的博弈绝对不是唾手可得的。多少次深夜里,他看到方子安站在漆黑的廊下踱步沉思,他必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力。
成功的人都是意志坚定且勤于动脑,更善于付诸行动的人。方子安身上便有着这种特质。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愁眉苦脸,无论什么时候你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活的很滋润。哪怕是在燕京城这样的地方。他不会让你看到他的软弱,他的内心强大的可怕。
“子安,你做到了。你做到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我和凝月以及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我不敢说你是天纵之才,但我敢说,放眼当今之世,能和你比肩的人不多。文武全才,绝非虚言。”史浩眼角含着热泪说道。
方子安忙道:“岳父大人可莫要这么夸我,岂不是令我无地自容。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很多人都能做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可不敢自夸。世界之大,很多人的智慧都是无可想象的。我方子安从不妄自菲薄,但也却绝不会自看自大。”
史浩点头,深以为然。
“子安,难得的是不仅我们脱了困,还得了秦桧的效忠书。只要我们能回到临安,老贼的末日便到了。”
方子安轻声道:“岳父大人,虽然我不想煞风景,但是我们能否回到临安,还是未知之数。”
史浩缓缓点头道:“确实,除非那萧裕昨夜得手了,金国换了主人。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萧裕赢不了么?”
方子安轻叹一声道:“我对萧裕也没什么好感,他也是心狠手黑之人。但是,他毕竟比完颜亮要好些。萧裕起码还是知道行事的分寸,不至于没有底线。跟他打交道,自然比跟完颜亮打交道要好。然而,就算我有良好的愿望,萧裕恐怕也是不成的。我猜,此时此刻,他已经败了。当然我们并没有确切的消息,纯属我自己的猜测。很快我们便会知道结果,只需看有无追兵便知道了。”
“追兵?你是说,他们会来追击我们?”史浩皱眉道。
方子安道:“当然,以完颜亮的心性,眼里怎揉的了沙子。我杀了他的弟弟,拿了秦桧通敌的证据,又搅得他金国乱纷纷,他肯放过我们才怪呢。若萧裕失败,完颜亮必会派人追杀我们。而且整个太行山周围的金兵都将会异常活跃,绝对不会让我们能离开金国的。追兵若至,我一点也不奇怪。”
史浩的心从欢喜的云端跌落,咂嘴道:“那可麻烦了。果真如此,我们可还没脱离险境。那可麻烦了。”
方子安笑道:“岳父大人莫要担心,就算他们追来,这毕竟是深山之中,地形不利于他们。我估摸着他们也不敢贸然闯进来。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大胆,敢进山来,呵呵,我倒是求之不得。”
史浩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早已不会认为方子安在信口而言。对于自己这个女婿,他已经彻底的信服,完全的听从他的安排了。史浩本也是才智之人,但现在,他已然自觉的放弃了自己的坚持,甘当绿叶了。
山口位置不敢久待,虽然又累又饿,但是方子安还是下令众人往山里走。众人一边走一边嚼着干粮喝着清水沿着太行山密道往南而行。走到午后未时时分,来到一处山梁背风之处,方子安终于叫停了众人,吩咐众人安营歇息。
赵刚表示这里距离山口不过二十里,要想安全还得在往里走才成,方子安拿出一张绘制的草图来给他瞧,那图上标注了几处圈画之处,这里便是一处。方子安告诉他,之所以在这处山梁歇息,是因为此处地形狭窄,可供据守。来路方向是个狭窄的山坡边缘的陡坡,去处是平坦的山谷,所以在这里扎营最为合适。再往前走,反而没有这么险峻合适的地方扎营。兵士们都累了,一夜未眠又是厮杀又是恐惧,众人其实都在硬撑着走了,再往前走到天黑其实也走不了多远,到不了下一个可据守的位置,不如在此扎营为好。
赵刚恍然大悟,原来方大人早已算计好了。他来时已经记住了这密道上几处可据守的险要之处。真可谓是步步准备,时时留意。和他相比,自己这些人简直弱爆了。其实方子安也不是刻意如此,这完全是他前世的职业病。在部队中养成了随时关注地形变化,并且选择最佳阻击地点的习惯。所以来时路上,闲来无事便看着地形和路线绘制了草图。完全没想到此刻却用上了。
当下众人就地扎营,也不生火造饭了,就在背风的山梁上用大车围了个小小的营地,搭好了十几顶帐篷,挤在一起休息。安排了两名兵士放哨,所有人便都躺下了。躺下不久,众人便都呼呼大睡了起来。他们实在是太累了,昨晚到现在一夜半天的时间紧绷着神经,数次历经险境,此刻松弛下来,自然是睡的不省人事。不光是他们,方子安这样的体质也都吃不消。他本想只迷瞪一会,但是闭了眼一会功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春光明媚的临安城,碧绿清澈的西湖之上,一艘画舫正缓缓的在湖面上飘着。方子安坐在船舱里,史凝月,沈菱儿,春妮还有张若梅等女也在座。面前的秦惜卿正在抚琴唱曲,唱的正是那首《青玉案》。秦惜卿口中悦耳的曲声飞入耳朵里,听得人浑身舒坦,惬意之极。秦惜卿生的是真的美,美目倩兮,明眸皓齿。挽起的云鬓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好。增之一分则嫌肥,少之一分则太瘦,一切都那么完美到恰到好处。方子安喝着酒,望着秦惜卿的绝世仪容,心中美的不行。这是自己的女人,她只属于自己,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转目过去,身旁几女个个娇美无比。有的温柔,有的美艳,有的冷傲,有的落落大方。方子安心中更是开心不已,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么多美好的女子的青睐,如此生活,简直神仙也要羡慕自己。
忽然间,方子安想起了一件事,他问道:“不对啊,这是哪儿?”
身旁的史凝月娇笑道:“方郎你糊涂了?这是万春楼的画舫啊。惜卿姐姐在你面前给你唱曲,你还犯傻?”
方子安迷茫皱眉迷茫道:“若梅你不是在太行山么?菱儿你不是跟我去了金国了么?万春楼……万春楼不是没了么?惜卿你还怎敢来西湖上抛头露面?春妮,你的肚子呢?咱们的孩儿们呢?”
方子安话音刚落,身旁女子顿时变色。史凝月大声叫道:“方郎,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秦惜卿也放下了琴慌张道:“有船追来了,是秦坦,我看到他了。”
说话间,秦坦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刺耳的笑声震耳欲聋。
“你们跑不掉啦,你们跑不掉啦,哈哈哈。”
方子安勃然大怒,伸手抄起兵刃便要去杀了秦坦,几女一起上前抱住方子安的手脚道:“方郎,莫去,莫去。”
方子安大吼道:“放开,我杀了这狗贼。”
……
“大人,大人怎么了?大人!”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惊醒了方子安,方子安满头大汗的睁开眼来,眼前是几张焦急的面孔。周围山风呼啸,夜幕已然低垂,四野山峦一片晦暗。
“大人,你怎么了?大叫大嚷的,差点一拳把我打死。”赵刚揉着胳膊叫道。
方子安苦笑摇头,原来一切都是南柯一梦。这梦做的让自己心慌,心里扑通扑通的跳。梦中的一切真实却又诡异的很,难道这预示着什么?
不过方子安很快便苦笑着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梦是没有根据的东西,自己居然还会为此而心乱,真实不应该。
“没事,做了个梦而已。”方子安道。
“原来如此,大人梦里也打人,下手还挺重。”赵刚道。
雷虎道:“谁叫你往前凑,俺多精明,躲得远远的。”
方子安爬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天都黑了啊,真快。”
雷虎道:“可不是么?要不是被大人吵醒,俺们怕是要睡到明日。现在怎么办?开拔么?”
方子安苦笑道:“都怪我,吵了你们了。天黑赶路不方便,告诉大伙儿,生火做饭,吃的饱饱的,继续歇息。明日一早再赶路。对了,按照老规矩,做好警戒。”
众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于是传下令去,营地中间升起了篝火,米也下了锅,不一会传出饭香来,众人的心情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