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秦惜卿派人送来了一封信,除了告诉方子安外边一切安宁,秦坦似乎并没有气急败坏,巡城营传来的消息也将那晚的案子定成了匪徒内讧的铁案,让方子安放心之外。信上还告知了方子安另外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方子安的新宅已经购置完毕,地点在涌金门内的和顺坊甜水井胡同。
方子安知道那个地方,之前自己在栖霞书院读书的时候,每日清晨便是横跨大半个临安城从涌金门出城,再经由西湖苏堤前往书院的。为了抄近路,方子安便常常从甜水井胡同抄近道。但是,方子安的印象之中,那甜水井胡同中的宅院可都是高门大宅,房舍精美,虽不能算是临安府最高档的居住之所,但是绝对不是普通人能住到的地方。那里的任何一座宅院想必都昂贵无比。
这让方子安心里有些犯嘀咕,秦惜卿当真买了一个高宅大院的话,那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当房奴了,得还秦惜卿一辈子的银子。自己之前跟秦惜卿打过招呼,告诉她买个普通宅院就好,可谁知她压根也没听进去。
但无论如何,这个消息还是让人高兴的。虽然在史家居住有宾至如归之感,方子安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住在这里了,但是这毕竟是史浩的家,总归是客居于此。
秦惜卿的信上说,宅子买下来了,但需要简单修葺,她已经命人去办了,她估摸着八月二十七可以住进去,但二十七那日是秋闱放榜之日,她又担心有些冲突,遂询问方子安的意见。其实她的意思方子安明白,她是担心一旦当天榜上无名的话会大煞风景,怕影响乔迁之喜。
方子安提笔写了回信,告诉秦惜卿就二十七那天最好,放榜乔迁两件大事一起办了,要么便是双喜临门,要么便是大煞风景,总之要么最嗨,要么最吃瘪,他都撑得住。这正是方子安的性格,不喜欢折中退避,哪怕是在这种事上。
方子安将此事告知史浩之后,史浩虽然高兴,但似乎却有些不舍。方子安见识不凡,文武全才,这段时间自己和方子安越是攀谈越多,便越是笃定方子安非池中之物,便越是对他喜爱和寄予厚望。史浩甚至生出了将方子安收为弟子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是不成的,方子安是故去的周钧正的学生,以他的性格,必不会再另投师门,这可是关乎师道情义之事。无论如何不舍,却也只能如此,好在只是搬出去而已,豁达如史浩,自然不会过于纠结。
八月二十六傍晚时分,方子安如常在竹林鱼池旁练剑。剑术并非方子安所长,方子安练剑也不过是将匕首的用法融入其中,所以他的剑招多为刺砍横削之类的搏斗招数,不能算是真正的剑术。但方子安不在乎,他只需要保持身体的灵敏度,达到锻炼保持的效果便成了,而且那招数也并非全然无用,还是有一些威力的。
明日便要离开史家,史浩中午便命人来告知方子安,今晚去跟他喝酒,算是欢送。所以方子安便只练了半个时辰,方子安收了招式准备去沐浴更衣。就在他走出小竹林的时候,正好看见小院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看见那人,方子安不禁楞在原地。
来者是史凝月和她的一个贴身婢女。方子安住在史家已经有十多日,虽然和史凝月见了多次面,但史家小姐却从未来过方子安居住的院子。这当然是因为方子安是男客,男客居住之所,史凝月作为史家小姐不能随便涉足,免得引发不便。所以见到史凝月前来,方子安有些诧异。
史凝月身着湖绿长裙,披着白色肩帔,身形婀娜。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她转身对跟随的婢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婢女便退出了院子,史凝月抬眼看了方子安一眼,便低头款款而来。
方子安忙迎上去作揖道:“凝月小姐有礼,是令尊让小姐来叫我去见他么?我即刻便去就是,怎好劳动凝月小姐前来。”
史凝月敛琚一礼,脸上似乎有些羞红,轻声道:“不是我爹爹叫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我是来找公子的。”
方子安忙道:“找我么?不知有何吩咐。”
史凝月轻声道:“咱们去竹林那边说好么?那边有夕阳,你不是喜欢这个时候看夕阳么?”
方子安一愣,心道:她原来是暗中观察着我的举动,连我傍晚看夕阳都知道。
史凝月当先行去,方子安只得跟随她来到竹林西侧。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之时,金光飒飒,风过竹林沙沙,方子安有些尴尬。自己和史家小姐躲在这竹林侧处,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有些说不清。
“方公子,凝月前来,是来向你道别的。”史凝月转过身来,夕阳耀眼,她的脸背着光,显得有些暗淡。但她的裙琚周边和云鬓四周却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仙女下凡一般闪耀着光芒。
“多谢凝月小姐,这段时间寄居贵府,实在叨扰了。”方子安道。
“并非如此。这几日是凝月最开心的日子,听方公子和爹爹纵论天下之事,凝月受益匪浅。方公子见识卓越,我爹爹都赞许有加。要知道我爹爹可从不轻易赞扬别人,也从不跟别人走的这么近,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好。”史凝月轻声道。
方子安忙道:“承蒙史大人看重,我也从史大人身上得到了许多教诲。收益良多。凝月小姐聪慧过人,子安也从凝月小姐身上学了不少。”
史凝月微微一笑道:“哦?方公子从凝月身上还学了不少?不知学了些什么?莫不是只是客套话。”
方子安沉声道:“当然不是,凝月小姐大方得体,又聪慧好学,谦逊达礼而有涵养,这些都是我要学的。我这个人脾气暴躁,有时候不知礼数。便是史大人跟我说话,一言不合我都会争辩,这便是没有涵养之故。”
史凝月噗嗤笑了起来,她记起来几天前因为一件事意见不合,方子安和爹爹争执不下的样子,当时觉得方子安确实有些楞头楞脑,但后来却觉得这个人其实是质朴之人,不知圆滑之故。倘若是一般人,是断然不会这么做的。爹爹事后其实也是这般评价。
“方公子说笑了,凝月倒是要学你才是。方公子身上有很多东西凝月都想学,也很想跟方公子请教更多的诗词上的问题,只可惜,公子就要离开我们家了。”史凝月说到这里,似乎黯然叹息了一声。
方子安笑道:“只是搬走罢了,又不是永不见面。这算不得什么。”
史凝月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又不能去找你,你也不住在我家里,就算能见面,怕也是匆匆一会罢了。那也算见面么?”
方子安笑道:“那倒也是,那便一切随缘吧。不过贵府我一定会常来的,史大人要我常常来陪他喝酒呢。”
史凝月喜道:“你是说你会常来看我?”
“是看史大人。”方子安纠正道:“顺便要是小姐在家,自然能见到了。”
史凝月并不在意看谁,自顾道:“那我命人将这院子保留原样,你来了,或许还能住上一夜呢。”
方子安愣了愣,不便回答。
史凝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若是喝多了,便可以不用回去了。反正你和我爹爹喝酒,都是要醉的。”
方子安微笑点头。
史凝月沉吟片刻,又道:“方公子,若梅姐姐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些关于我的什么。”
方子安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史凝月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方子安道:“怎么了?那日赏月你便说她恼你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史凝月轻声道:“还是等将来若梅姐姐回来后,再告诉你吧。”
方子安点头道:“也好。”
说了这一句后,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天空肃穆,归鸿成行。清风吹过,带来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此情此景,让方子安感觉到了一种美好。
“方公子,你觉得卓文君这个人如何?”史凝月忽然问道。
方子安有些发愣,这史凝月的思维跳跃的也太厉害了,怎么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卓文君?”方子安讶异道:“那是谁?”
史凝月张口欲解释,忽然又红了脸,跺跺脚轻声道:“算了,凝月告退了。公子记得你说的话,常来看我……爹爹。”
方子安点头称是,史凝月伸手从腰间抽出一物,快步走来递到方子安手中道:“这东西送给你,当个纪念。”
方子安尚未来得及说话,史凝月已经擦身而过,快速离去。方子安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里捏着一枚精致的玉佩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