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正葬礼之后,方子安离开了临安几天,他是护送师母顾氏回江阴老家。本来方子安想让师母留在京城,自己亲自奉养,但是师母却坚持要回江阴老家去。周师母是个识大体之人,她也知道周钧正的罪过是什么,不想连累他人。再说,毕竟年事已高,夫君也已经没了,早些回到老家落叶归根反而更好,所以便拒绝了方子安的请求。
于是方子安便在葬礼之后亲自护送周师母乘船回江阴老家去。虽然水路通畅,但是一来一回也花了七八天的时间,待到方子安回到临安时,已经是七月初了。当然,对于方子安来说,出去这几日倒也舒缓了心境。乘船沿着运河北上之时,看着运河两岸繁华景象和大好河山之景,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自然也就烦闷稍减。同时,心中也更加生出了大好河山绝不能落入胡虏之手的感慨。
在路途中,方子安也想了很多。自己从一开始穿越而来的迷茫,到只为了生计和活的更好而选择读书应考的道路,再到现在短短数月所经历的一切,心境上的变化极大。起初自己作为穿越而来之人,只是为了能活下来罢了,但现在,身边认识的这些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的人越发让方子安感到一种融入此间的真实。特别是周钧正的死,让方子安的震动很大。方子安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无法阻止餐惨剧在眼前发生。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微弱到根本无力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而且自己的思想也太浅薄,浅薄到根本没有把自己真正融入这个时代之中。三年过去,自己看似融入其中,但其实内心里还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个时代,似乎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般。直到周钧正的死,才让方子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自己不再是如孤鸿一般从天边飞来,落在这个时代之中的一个孤立的个体。自己已经和这个时代紧密相连,和这个时代的人产生了紧密的关系和情感的羁绊。周钧正的死让自己真实的感受到痛苦,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真实的残酷。今日是周钧正,那么接下来如果是别人呢?如果是自己,如果是春妮,如果是老张头,如果是赵长林,如果是钱康,如果是张若梅、秦惜卿等等这些自己认识的好友或者是或多或少有了交集的人呢?自己难道还只能是悲痛欲绝,却对此无能为力么?
当然不能,方子安不能允许自己无动于衷。自己和这些人已经建立的情感的联系,自己如何能在他们遭难时却无动于衷。但是自己又该怎么去帮助他们,保护他们呢?答案只有一个,便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具象到具体行动上,便是要往上爬,要掌握权力,那才是最实实在在的强大。方子安从来没有如此的渴望能中科举入仕,同时也对加入普安郡王的阵营,全力帮助普安郡王和秦桧较量深感必要。只要自己能帮助普安郡王顺利即位,则秦桧的末日便到了。而自己则顺理成章的得到强大的力量。这一切都是紧密相连的。
总之,周钧正的死让方子安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这时代残酷的真相,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一样,意识到了自己该前进的方向。他脱胎换骨,思想上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确立了努力的目标。对他个人而言,这是极其重要的一课。
几日不见,张若梅见到方子安时很是高兴。当晚弄了些酒菜为方子安接风洗尘。方子安也很高兴,外边千好万好还是家里好。三杯两盏下肚,张若梅却忽然告诉了方子安她的一个决定。
“表哥,我打算离开临安了。”张若梅不胜酒力,喝了酒之后的那张俏脸上在灯火的照耀下红艳艳的如一朵桃花。
方子安愣了愣,忙问道:“那是为何?你住在这里不习惯?还是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么?”
张若梅轻轻摇头道:“当然不是,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是若梅最开心最安心的日子。若梅没想到,来到临安城中居然认识了你,结识了一位兄长。这让我很是开心,也很是感激。可是,我离开白云观来临安的目的是来杀了秦桧老贼的,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未能成功,只能躲躲藏藏。幸而蒙你收留,我才能躲过这段日子。你离开的这两天我去城里和城门口转了转,搜查已经松了许多,我当可以离开临安了。我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毕竟……毕竟你也不真是我的表哥,我们其实只是萍水相逢不是么?”
方子安放下酒盅沉声道:“若梅,我当初助你脱困,只是因为你是敢于刺杀秦桧的义士。谁能想到你居然是忠良之后,张统制之女,我自然更加的敬重。你说的没错,虽然你我萍水相逢,但我心里已经将你真的看作了我的妹妹一般。我这里你爱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难道还容不下你么?除非你认为你必须走,那我也无法可想。但我想问一句,你离开这里打算何往?”
张若梅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梅心里……其实也将你真的当做是哥哥一般。可是,那毕竟不是真的。我想回武夷山白云观去,跟着师傅再勤练武功去。上次功亏一篑便是我学艺不精之故。要想为我爹爹他们报仇,我只有再苦练武功,精进自己。又或者,我可以去找我大哥去。”
方子安皱眉道:“你回武夷山我自然没法反对,但你说要找你的哥哥怕是不成。你也说了,你哥哥多年杳无音信,当年是直接从军中逃走的,又在淮北之地,很可能他依旧在金人占据的沦陷之地,你去找他,岂非要去金人的地方。那可太危险了。况且,就算你回武夷山白云观去,又能如何?难道你还不明白对付秦桧老贼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而是要想另外的办法么?你即便再练的五年十年武功,秦桧只需在身边增加十几二十个人手,然则,你怕还是拿他毫无办法。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张若梅默默的看着方子安,忽然间显得情绪焦躁起来,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大声道:“那我改怎么办?我又报不了仇,又不能去找我的哥哥,住在这里也非长久之计。你我毕竟萍水相逢,我难道一辈子赖在这里不成?”
方子安有些惊讶,张若梅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让方子安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长,但给方子安的感觉是,张若梅还算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虽然说对人情世故这些不太懂,但毕竟在深山道观之中长大,这也情有可原。她最自己也算是客气,怎地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心里乱的很,我不该冲你发脾气。表哥,你陪我喝一杯酒吧,我脑子里乱的很,一直平静不下来。我想喝醉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了。”张若梅举着酒杯道。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若梅,逃避不是办法,喝醉了并不能解决问题。举杯消愁愁更愁。心里的烦心事要说出来,要解决掉便好了。你无非便是自责自己未能成功刺杀秦桧为父报仇罢了,但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事急不得,既要有耐心,也要等机会。否则你想,天下那么多人想要秦桧的命,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所以你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从长计议,慢慢想办法找机会便是了。”
张若梅怔怔的看着方子安,轻声道:“表哥,你陪我喝一杯都不愿意么?”
方子安苦笑无语,自己说了半天,她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当下只好端起酒盅道:“当然愿意,陪你喝酒便是。”
张若梅笑了笑,喝光了方子安递过来的酒,凝视着烛火轻声道:“表哥,我若走了,你会想我么?”
方子安心中一动,顺口答道:“当然,你走了,我当然想你。可你何必要走。”
张若梅神色似乎有些高兴,再问道:“前天春妮来了,她跟我说了好多话,春妮姑娘说她喜欢你,但她说,她配不上你,说你喜欢的是万春园的秦姑娘,是不是?”
方子安惊愕嗔目,半晌才道:“这……这话从何说起?春妮这是在乱说些什么话?我和万春园的秦姑娘可没有半点干系。”
张若梅摆了摆手道:“这是春妮说的,可不是我说的,表哥这么激动作甚?春妮说,男人都喜欢像秦惜卿那样会哄你们开心又会打扮又会说话,还会什么琴棋诗画的妖艳货。甚至对她的身份都不在意,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她说你动不动便去找她。”
方子安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件事上的,春妮是个性格泼辣的姑娘,她说出这些话来其实方子安一点也不奇怪。而且方子安也早就感受到了春妮对自己的爱意。春妮是个漂亮能干的姑娘,方子安对她也有好感。但方子安显然还没做好要成家的准备,也从未往那方面去想。方子安有些怀疑,春妮的这些话似乎正是张若梅今晚情绪不对的主要原因。在这里住的好好的,突然说要走,难道就是因为春妮这些口无遮拦之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