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家中出了四条人命,以及自己收留张若梅之事都是极为隐秘之事,这些事根本不能被他人知晓,否则自己定然要被官兵缉拿,而且一定是重罪极刑。但自己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的隐秘之事,此刻却从秦惜卿口中说了出来,怎不教方子安惊的掉了下巴。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方子安一把抓住秦惜卿的手腕,探头逼近瞪视着她,低声喝道。
秦惜卿见他目光凶狠,心中有些惧怕,身子后缩,试图挣扎出方子安如铁钳般的手。但却根本无法挣脱。她感觉到了方子安身上散发出的凛冽之气。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秦惜卿娇声叫道。
“说,你到底是何企图?居然暗中监视我。你安得什么居心。”方子安厉声逼问道。
秦惜卿怒道:“我要报官抓了你,砍你的脑袋。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方子安冷笑道:“谁来同你开玩笑?你想用这些事来要挟我是么?却也休想。我方子安可不受人要挟。惹急了我,我便……我便……”
秦惜卿打断道:“你便如何?杀了我么?你杀好了,我不会武艺,只是个弱女子罢了,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你杀了我便是。我绝不反抗。”
说罢秦惜卿歪着头露出修长优美的脖子朝着方子安靠了过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瞪着方子安。方子安跟她相互瞪视片刻,一把甩开秦惜卿的手腕,冷声道:“我不杀你,但你们休想拿这件事来要挟我。我不吃你们这一套。惹急了,我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秦惜卿轻抚手腕,那里被方子安攥出了一道青紫的手印,差点连骨头都被捏断。揉了几下,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秦惜卿才叹息了一声。走到方子安面前,轻声说话。
“方公子,我们确实监视了你,但那是因为,我既然想将你推荐给王爷,想让你助王爷一臂之力,自然是需要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因为一旦混入了细作,王爷的一举一动,我万春园的所有行动和意图便全部为人知晓,一切便将毁于一旦。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必须要知道你的来历,你跟何人接触,日常行为举动,以判断你是不是秦桧派来的细作。”
方子安皱眉不语,秦惜卿的话他能理解,但之前之所以反应强烈,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秦惜卿他们监视,而是因为自己那两件秘密之事被她们发现了。更让方子安不安的是,他最担心的是他们会发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毕竟自己的生活跟其他大宋人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确认你身家清白,不是秦桧派来混入我们之中的细作,绝无窥伺你的隐私之意。发现你的秘密,那完全是意外。监视你的人绝对不会透露此事半分,知道的人也仅限于我和那人而已。甚至连王爷我也没禀报,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其实,正是因为这两件事,才坚定了惜卿对你的看法,觉得你是个有胆魄,敢行事之人。因为我们是要和大奸大恶之人对垒,王爷需要的能文能武,能想出计谋,同时又敢于作为的行动派,而非空谈之人。你若觉得这件事让你感受到威胁的话,那今日我将王爷和我万春园的秘密告知了你,岂非也是想你自揭家底,将把柄送到你手中么?你觉得我们会以此来胁迫你,你也大可用我告知你的秘密胁迫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子安沉默不答。秦惜卿继续道:“方公子那晚逼迫那郑老八杀人自保,自己手上不沾人命,这便是高明的手段。收留刺杀秦桧的刺客,更是证明了你和我们的立场一致,绝非秦桧的人。正因为如此,惜卿才认为你是能够帮王爷的人,你和秦桧他们绝非一路人。所以今日,惜卿才会向公子开诚布公,告诉你这一切。公子若是觉得受了冒犯,惜卿给你赔不是便是了。但希望方公子不要意气用事,考虑一下惜卿的提议。为了大宋的将来,为了能扳倒秦桧老贼,恢复大宋朝堂正气。为了给尊师报仇,咱们必须要集众人之力,团结一致才是。”
方子安微微吁了口气,沉吟片刻道:“秦姑娘说的都对,事到如今,我其实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你的提议。请转告普安郡王,方子安愿意为他效力,铲除秦桧老贼,助他继承大统。虽然在下能力有限,但也要尽绵薄之力。为了大宋,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秦惜卿大喜道:“那可太好了,方公子能加入我们,必将让王爷如虎添翼。王爷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高兴的很。我想尽快安排你们再见一面,好好的商谈一番。”
方子安沉声道:“且不用忙,我得先处理老师的后事。你能告诉我,先生的尸首他们会运去何处么?何时才能让家眷认领?我那师母若是得知这样的消息,怕是要晕倒了。哎,我该如何面对师母啊。”
秦惜卿忙道:“你放心,周山长的后事很快便会处置,人已亡故,秦桧当不会刁难家属认领尸首。很快便可安排后续事宜了。虽然惜卿并不希望你出席周山长的葬礼,那会被人知道你的身份,引起秦桧党羽的注意,但那样做显然有悖人伦,也会让你心中难安。所以,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便是。”
方子安道:“我不能因为惧怕他们便当缩头乌龟,先生的葬礼我必须亲自操持。至于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我现在也并不知晓。但我会小心的,我以先生弃徒的身份操持,应该不至于招致大祸。”
秦惜卿点头道:“也是,若是处处担心,还怎么跟老贼斗。”
方子安微微点头,拱手告辞。秦惜卿忙道:“你脸上的红印未退,出去怎么见人?”
方子安摆手道:“那算什么?我可不在意这些。秦姑娘打了我一巴掌,我捏青了姑娘的手腕,咱们算是扯平了。”
……
两日后,栖霞书院后山荒野之地,周钧正的葬礼低调举行。因为周钧正是罪犯,栖霞书院新人山长拒绝让周钧正的灵柩进入书院供人祭奠,无奈之下,只能在后山荒野搭了草棚,安放灵柩,供人祭奠。
方子安以周钧正唯一的弟子的身份全权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他并没有因为担心会受到瞩目和牵连而选择退避。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周钧正赶出了师门的劣徒。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除了方子安,怕是没人会来为周钧正安排后事了。
一天的祭奠,简直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周钧正在栖霞书院任山长多年,没出事之前,书院之中的教席先生和见到他都是山长前山长后的,酒宴之上也是唱和相得的。但此刻,周钧正死了,灵柩之前昔日的那些人一个也不见了。书院的教席们一个也没来。除了方子安之外,倒是来了十几名贫寒学子,他们都是平素受到周钧正照顾的前来帮忙。除此之外,便是方子安的两位同窗好友赵长林和钱康一直陪在方子安身边,帮忙跑前跑后的张罗。
周钧正生前也结交了一些朋友,栖霞书院也有不少人考中科举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受了周钧正的教诲。但现在,这些人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当然,这些也不足为奇。周钧正的死是因为犯了策划行刺当朝宰相秦桧的大罪,谁肯在这个时候出来蹚浑水。那可是秦桧,谁敢让他盯上自己,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有心的,在家中焚香一注遥遥拜祭一番已经是不错了,大多数人连提都不敢提。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却也怪不得他们。这也从侧面看出秦桧在朝中权势之大,威严之甚,已经到了人人只求自保的地步。
同这些人相比较形成反差的是,反倒是前来祭拜的书院学子们络绎不绝。青年学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倒是教人感觉到还有些希望。
傍晚时分,灵柩被抬到后山松树林里安葬。按照规矩,应该叶落归根的,但因为江阴老家路途遥远,加之天气炎热不适合运送尸体回老家,所以和师母商议之后,决定先葬在书院后山,待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迁移尸骨回江阴安葬。
落日的余晖从林木之间穿透进来,照在周钧正的新坟上。方子安跪在坟头,久久不起。身旁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有钱康和赵长林两人在旁陪着方子安。因为见方子安太过悲痛,所以两人一直陪伴的方子安左右安慰他。
“子安兄,走吧。身为弟子,你也做了你该做的了。先生入土为安,你也不要太过悲痛,保重身子啊。”钱康见方子安长跪不起,轻声劝慰道。
方子安点点头,拿起酒壶将壶中所有的酒都淋在墓碑上,轻声道:“先生,你安歇着吧,学生要走了。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学生今日在你坟前立誓,你想要做的事,我一定替你办到。学生一定会铲除奸贼,为老师报仇。学生也一定牢记你的教诲,不忘大宋之耻,终有一日,雪耻之后,再来告慰先生。师母执意要回江阴,我本想将她留在临安侍奉终老的,但她不肯,我只能明日雇车送她回江阴老家,但有空暇,学生会去探望的。先生书稿学生会整理珍藏好的,那是先生一生的心血,学生知道的。先生辛劳一生,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了,先生若在天有灵,便保佑学生一切顺利吧。”
方子安再磕三个头才站起身来,钱康赵长林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而去。
其时残阳如血,落霞满天,山风呼啸,发出如雷霆海潮之声,震耳发聩,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