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又在药园等了一会儿,终于把任义给等了出来。
对方一通洗漱后显然舒服许多,就连步伐都轻快不少,长发还半湿着,拿了块巾帕一边擦拭一边向虞幸走来。
“古人真是麻烦。”不等虞幸开口,任义就忍不住叹息。
他在研究院连剪头发都懒得去,还得曾莱催促,没想到进了推演反倒要伺候一头长发,真是令人烦躁。
“嗯哼。”虞幸不置可否,他醒来的时候头发是干的,贴心的副队长早已为他解决了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等下去哪?”任义问。
虽然没有提过结盟,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
“去西市吧。”虞幸把刚才从两个学徒口中套到的情报分享出来:“那个封老爷三天后举办寿宴,据说西市有很多商人都收到了请帖,我们去看看这些商人的情况。”
“这样啊,听起来这位封老爷的寿宴是影响整个风头镇的大事呢。”任义略微思索,“我们找巫婆的任务期限也是三天,其中应该有未知关连,确实可以把这件事当做突破口。”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动身。
他们从百寿堂后门离开,又绕回了前门所在的街道,才发现医馆位于十分繁华的地段,不远处还有一家大食肆,以及富商府邸。
医馆大门敞开,能看到赵谋正坐诊堂前,人模人样地为病人诊脉。
“他还会医术?”任义有些疑惑。
“……可能是略懂一二。”虞幸歪了歪头,若说医术水平,赵谋肯定是小白,但不排除他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只要没有过于疑难杂症的病人,撑个两三天不露馅儿应该能办到。
只要“赵医师”身份稳住,百寿堂就能成为推演者们的一处据点,肯定要比什么宋府赵府安全得多。
两人低声聊着,很快从弥漫着药味和苦闷情绪的医馆门口离去。
古代的城郭普遍比现代规模小,西市也不过在几条街开外。
很快,两人就踏入了西市范围,瞬间感受到了与别处不同的商业气息。
各具特色的店铺门前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来往行人男女参半,除了少数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更多的都是衣着朴素的普通人,看不出具体是做什么的。
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刚刚做完了今日的工,喜笑颜开地在糕点铺前驻足,虞幸随意听了听,男人开口要“老样子”,店主立马给包了几块桂花糕和马蹄糕,笑他对妻子真好,每周都要带糕点回家。
另一边,几个乞丐躺在角落,为一块乞来的面饼大打出手,面饼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被乞丐们哄抢着撕成几块。
成衣铺的掌柜闲来无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铺子前晒太阳,顺便和隔壁的木匠侃大山。
入眼的一切都如此正常,简直有点不正常了。
虞幸转了几圈,锁定了几个目标。
他的身高也很令人瞩目,与聂朗不同的是,只要他想,就能使自己看上去亲和有礼,别人看见他只会感叹“真是个俊秀郎君,不知从哪里来?”而不是“他娘的这人不会砸我铺子吧”。
所以,尽管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但他并没有引起太多警觉。
他因此探听到了好几个和“封老爷大寿”有关的人。
首先是酒楼掌柜,酒楼里有几个人谈到大寿时,掌柜的得意洋洋炫耀道:“我家老板也收到请帖了,提前两周就准备好了寿礼!”
其次是典当行老板,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板大概是来店中查账的,掌柜把账本交给他后,中年老板不急着查看,反而打量着店里一件古董花瓶,喃喃道:“原先准备的寿礼略微廉价,新收的花瓶倒是不错,得改改礼单了。”
诸如此类,光是虞幸偷听到的,就有五家之多。
任义单独从街尾逛完,和虞幸汇合后确认道:“这地方表面看起来没问题,实际上怪得很,这些人,尤其是富商,似乎都对封老爷有一种过分的敬重,我刚才看到一个把家财散光为封老爷博美名的,简直是狂热。”
“是啊。”虞幸眼底闪过一丝兴味,瞄准了食肆,拉着任义就进去了。
他怀里揣着一包碎银子——这是镖头随身携带的盘缠,不多不少,但吃上几顿好的绰绰有余。
刚一走进食肆,机灵小二就高声道:“二位客官!吃点儿啥!”
虞幸要的就是他,这小二开朗得过分,话贼多,和哪一桌的客人都能聊上两句,想必是能撬出点儿线索。
点了几个价格不低的菜,虞幸摆出一副闲着没事的样子,假装巧合地听见隔壁桌对封老爷大寿的讨论,随后面路好奇。
“小二,他们说的大寿是怎么回事?鄙人与友刚刚游历到此,已经在不少人口中听过这事了,莫非全城的人都要参加这个大寿不成?”
小二一听,来了兴致:“客官您可问对人了,这大寿啊,虽说是封老爷自个儿的事,但在乎的人多呀!封老爷每年过寿辰都会给城里那些大家大户递帖子,和咱们普通人其实没啥关系,架不住大伙热情。”
他把手在肩上搭的巾帕上擦了擦,虞幸适时地将一块小碎银摆在了桌上,小二顿时满脸笑意,麻溜地把银子收好。
“说起这封老爷可不得了,咱们风头镇呀,以前总闹水患,三年小灾五年大灾的,死了不少人。”
“大概六年前吧,封老爷带着家里人居家搬迁过来了,正逢百年不遇的大水,您猜怎么着,封老爷带来的人当中有个厉害人物,那是相当神秘,我们都叫他‘万般大师’,在封老爷的示意下,万般大师硬是把大水憋回去了!”
虞幸和任义对视一眼。
他们又解锁了新人物——封老爷认识的“万般大师”。
身份同样为大师的任义适时插话:“何为‘将大水憋回去’?”
“当时那水都快淹进城里了,不论是那些富商还是咱们平头老百姓,都怕的要死哟!封老爷挺身而出,和万般大师前往了业江江畔,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一天一夜过去,水就退了!”
小二声情并茂,也吸引了左右几桌客人的注意,那些个客人便也搭腔道:“对,是这么个事!”
“好像是富商们知道有万般大师这个人的存在,大水来了的时候共同备上重礼去了封老爷的府邸,将人请了出来!”
被客人抢了话,小二干笑一声,立马又补充道:“是啊,那时候富人们不想家业受损,不知从哪搞到的消息,硬是全员出动去求了万般大师,还好求动了。”
“万般大师与封老爷可了不得,不仅是退了大水,打那之后,业江再也没淹过咱们风头镇,安稳到了今天呢。”
虞幸露出恍然大悟的敬佩神色:“原来如此,这么说,万般大师是救了全城人的大功臣,真乃奇人也。可怎么在下进城之后鲜少听见万般大师的名字,反而都是谈论封老爷的呢?”
“这个嘛……”小二挠了挠头,“万般大师曾经说过,他的修行需要清净,所以不希望有人念叨自己,于是我们都很少叫他的名号。嘿嘿,这不是给客官您说道说道吗,不然我也不会提起大师的。”
大概是虞幸给的银子对小二来讲十分贵重,他想了想,又道:“不少人都动过请万般大师回家的念头,奈何万般大师只效忠于封老爷,于是乎,但凡是想巴结大师的,都得先巴结封老爷,这不,每当封老爷寿辰,就是各位表现的时候了。”
平民老百姓是没机会进府祝寿的。
但是富商们不同,每年寿宴,富商们都要争抢有限的名帖,但凡能进府吃席的,都有面见万般大师的机会,生活上、经商上的困惑,都能从万般大师那里询问个明白。
说到底,封老爷只是个名头罢了。
城中富商巴结敬重的,实际上是隐在封姥爷名声之下的万般大师。
久而久之,封老爷名声越来越广,在坊间也流传出传说来。
老百姓们自然也被激起了好奇,不过他们大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跟着念叨几句封老爷,纯属凑热闹。
小二几句话把原委给讲清楚了,便又有客人进了食肆,他嘿嘿一笑,对虞幸道:“这些事儿啊,外地来的不知道,本地人呢,也没什么必要讲的太清楚,但是客人您既然好奇,我可不得将您伺候好了?”
“客官您的菜马上就来,我先去干活了,有事您再叫我。”
小二的身影消失,周遭的客人见没得听了,也都把注意力给撤了。
虞幸轻笑一声:“这小二知道的当真不少,而且表面上是个吃瓜人,实际上话里话外表达的情绪却有些怪。”
“嗯,他说老百姓没机会进府祝寿,就连富商们也要准备昂贵的礼物才能争抢祝寿名额,是在说封老爷借机敛财。”任义喝了一口小二刚刚端上来的热茶,面无表情地说,“有点意思。”
“高人治水是传说,真假不论,借机敛财却是板上钉钉,倘若我们真是游人,听了他的话,恐怕也只会对封老爷和大师的功绩信上三分,反倒是对他们的高傲与敛财手段嗔之以鼻。”
虞幸手指在桌上随意轻敲,高马尾松松散散的搭在肩上:“那你觉得,小二这种态度代表的是个人私心,还是风头镇普通民众压抑许久的真心话?”
“或许二者皆有?”任义道,“数据不够,我不想妄下定论。”
他们撬出了一个重要角色的信息,直播间里的弹幕跟着开始分析。
之后虞幸和任义老老实实地吃了顿饭。
实话实说,这食肆的菜色着实一般,不过能在推演中安心吃饭,不用担心饭菜的原材料是什么眼珠子、头发之类的,已经很好了。
离开食肆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忙碌了大半天的各行各业的人都在打算回家,或是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上的人短暂的变多,又迅速萧条。
今天没有晚集,虞幸打算先去宋府看看,然后找间客栈住。
毕竟他们总不能真睡在医馆的床铺上。
“你要去找赵一酒?”任义察觉他的动向。
“嗯,我们这边得知了万般大师的情况,他们那边说不定也有发现。”虞幸对宋府不太信任,因为宋府显然也在富商行列,宋府的主人同样对万般大师趋之若鹜。
如果赵一酒和赵儒儒想要在宋府住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一下对方。
风头镇上的富人多多少少都与万般大师产生过联系,倘若万般大师真是幕后存在,那么富人们在询问万般大师问题,渴求对方的指导时,说不定就已经有被控制的风险。
“我就不去了,我先去客栈,顺便帮你订间房吧。”任义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两人便在此分道扬镳,约好客栈再见。
风头镇的客栈不止一处,任义要去的是奎因和洛相逢下榻的那间,在这几天里,他们必须要尽量频繁地交流线索,加紧联系,否则就是给了幕后存在各个击破的机会。
“好。”虞幸答应道,又多留了个心眼,“如果我今晚不打算回客栈,也会来跟你说的。”
恢复能力之后,他想要远距离给人递个消息,根本不是难事。
分开之后,虞幸绕道去了宋府。
根据一下午的打探,他知道委托自己送镖的那个富人与宋府正好是邻居,都住在城东。
富人姓张,做的是玉石生意,特别是嘴巴很大,逢人就笑,人称张大嘴。
虞幸打算看过赵一酒后,再偷偷潜入张大嘴家里,找到镖头运的货。
他还是不太能放得下这趟走镖的货物,戏台世界里他运送的是口白月棺,里面装着的白玉人偶尚且没有任何解释。
没在戏台世界中搞清楚的事,很大概率会延伸到真实世界里,说不定那富人要送的,就是那口白玉棺呢?
这么想着,虞幸已经来到了宋府。
巍峨厚重的大门紧闭,门上狮口铜环沉沉垂坠,周围没有行人,显得他一个人站在街道上分外显眼。
他没办法上前敲门。
西市的那些百姓和店家认不出他的镖头身份,是因为没见过他,可宋府与张大嘴是邻居,自己本身也是需要手眼通达的富商,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镖头莫名其妙找上宋府,着实难以找借口,倘若自曝自己与圣女和犬神相识,反倒会连累那两人受到更多关注。
想了想,虞幸决定采用老办法——翻墙。
这古建筑的院墙是真好翻啊。
此时天还没完全黑,虞幸不想赌这周围会不会有个人闲来无事盯着街上发呆,把他的所作所为看进眼里。
他转而去了最近的小巷里猫着,本以为巷中无人,刚一拐进去,却发现巷子里蹲了个胡子花白的老乞丐。
虞幸脚步一顿,心中一凛。
他居然没有提前发现这个老乞丐!
身为五感都被强化的推演者,他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乞丐的呼吸和心跳声,也没从对方身上感应到属于活人或者鬼物的独特气息。
这老乞丐不对劲——
“嘿嘿。”
见他停在原地,将头埋在膝盖里的白胡子老乞丐喉咙里忽然发出奇怪的笑声。
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偏偏在看见这乞丐之前,虞幸的嗅觉好似也失灵了一般。
“你怎么还在外面晃呀?”
老乞丐的嗓子如同拿玻璃一般的嘶哑难听,配合着那股古怪的笑腔,更令人汗毛乍起,毛骨悚然。
对方头发花白,杂乱地披散着,因为太久没洗过而卷曲打结。
一只眼窝深陷的浑浊眼睛就从头发的缝隙里露出来,幽幽地盯着虞幸。
还好虞幸不是一般人,他倒是不可能被吓到,在最初的惊讶后,他反倒被激起了一丝兴趣,冲老乞丐走去。
“什么意思?这座城市有宵禁吗?”
就算有宵禁,现在天都没完全黑下去,这也太早了。
“哦?”老乞丐反而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节。
“啊……你不是这里的人。”
老乞丐自说自话,却是一下子就猜到了虞幸来自外地,他摇摇头,骨瘦嶙峋的身体动了动,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嘿嘿。”
“外头来的小娃子要遭殃咯!”
虞幸上百年没被人叫过小娃子,他也笑了声,表现的很淡定:“什么意思,还请老先生赐教。”
“老先生……老先生?”老乞丐笑得更大声,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玩。
可是笑完了,他发现虞幸还站在原地,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然后带着畏惧和晦气离开。
说不上来是兴致索然还是别的什么,老乞丐一时间熄了火。
他嘟囔了几声,有些神经质地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道:“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虞幸也配合地小声问。
“找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把自己藏起来!”老乞丐神秘道,“不要点灯,别照出自己的影子,有人敲墙,不能应!”
四四方方的笼子?
虞幸秒懂,乞丐说的应该是房间。
因为乞丐没有四四方方的房间住,他不认为房间是家,只称呼为笼子。
只是不能点灯已经有些奇怪。
更何况有人敲墙?
什么东西会在黑暗降临之后敲人的墙呢?风头镇的晚上,居然会出现这种鬼物?
黑夜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蚕食天空。
虞幸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他们醒来的时候是白天,风头镇上一片祥和,所以默认了整个镇子本身应该是不存在问题的。
可还有一种情况——
白天与黑夜,对应着截然不同的风头镇!
这种设定不算少见,只是镇上的秘密本来就已经很多了,系统也完全没有提示过这方面的事,让人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危险。
虞幸眸光一闪。
恐怕大多数推演者都有入夜了之后潜入某个居民家中打探情报的打算,这样一来,怕是都要泡汤了。
“快找地方藏起来,再不藏起来,就来不及咯!”乞丐说着,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
虞幸问道:“那你呢?”
“我?”乞丐龇牙乐,“别管老骨头啦,快滚快滚!”
眼看着天黑的速度令人心惊,虞幸知道暂时问不出什么,冲乞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原本他们应该是能更早从乞丐口中知晓这个信息的——如果程一举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