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千结控制着方宵的大部分思维,要把新的傀儡方幸留住。
当年控制方德明的时候,它没有把方家小儿子留在家里,恐怕是觉得有方宵就够了,直到翻车,才惊觉有个备选是多么重要的事。
现在也不晚。
系统费这么大劲把虞幸送过来,让小千结重获希望,小千结自然会全力留住虞幸,这样一来,在其他方面,它或许会放松警惕。
“说这么多,我的意思也够明白了,这场推演活动完全就是为了帮你嘛,你要不就别跟我搞什么主线支线了,真诚一点,直接把我要怎么做告诉我。”虞幸的算盘打得很明白,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局势这么轻易,他就是懒得再搞那么麻烦。
反正是系统要他帮忙,而且非他不可,何必再形式主义?
他直接一心一意把那条小千结杀了,只要系统奖励照发就行。
【这次推演的主线任务是我根据南水镇操控者的想法形成的,利用瑞雪祭的“祭祀”进一步加重你的认知扭曲,才是对方的目的。】
系统女声不为所动。
【就算没有我设定的主线任务,瑞雪祭也一样会存在,以高一菱为向导的旅行团也是南水镇本身的产物,不会有变动。】
【我设定的主线,一直都是在提醒推演者提前注意危险,还开辟了临时商城。支线任务则是把我找到的连接真实场景的通道提供给推演者,让他们有机会提前离开。】
说到底,系统在很多世界里的权限并不高,或许在它自己创造的副本世界里,它可以很恶趣味地折腾推演者,但在权限低的世界,为了保证推演者的存活率,系统基本上都是全力提供帮助的。
比如这次,系统会在推演者接触到特定事件的时候发布支线任务,引导推演者发现真实场景,如果没有系统,那很多推演者就算在镇上待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恰好”走到电影和真实有交叉的地方。
这与实力强弱关系不大,而是——推演者们的能力体系奇奇怪怪,唯独在“创造”这一条上,几乎无人拥有。
系统自然会让涉及到与自己相同力量体系的东西通通远离推演者,只有这样,它才能以绝对高位的身份,压制越来越强的顶尖推演者,不至于让推演者窃取权柄,反客为主。
这些虞幸都明白,无论推演者成长到什么地步,他们获得的能力都大部分依托于系统为他们创造的机会和条件,系统付出了这么多,自然不会允许背叛,也不会给人留下背叛的资本。
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死寂岛活动的那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就把系统给惹急了,静默一段时间后做出如此大的改变。
“所以我还得按照主线任务去做?”虞幸一张脸垮了下来,“你也不准备把杀死千结的方法直接告诉我?”
那样一条蛇,正面硬刚或许有那么一点胜率,但问题是,系统要的绝对不是杀掉蛇那么简单。
从写故事的书,到掌控力更强的电影,前者是创造,后者是控制,可以看出,小千结试图拥有创造能力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些,“电影”就是它结合自身能力改造出来的产物。
现在,系统更在乎的应该是将小千结拿走的那部分能力回收。
否则……
虞幸想,系统这么忌惮能力外泄,一定是因为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他猜到的不止这些,有一些话,在考虑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没有和系统说。
——他怀疑系统本身就是阴阳城七个邪神之一。
只有能力的位格非常相近,才会出现彼此吞噬或是争斗的情况,连千结象征都觊觎系统的能力,那么很有可能,千结本体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据说邪神自身是不可以离开阴阳城的,所以才会在各个世界都放上自己的象征或者分身,系统不可能是某个神的本体……
但在能力与位格上,与邪神肯定不会差多少了。
毕竟虞幸也不了解那些邪神,或许有各种例外呢?【她】不就是么,表面上每一个世界都只放了能够自我思考的切片,实际上他们的思维都是共通的,【她】甚至能直接降临在某个分身上,短暂地骗过阴阳城的规则。
系统如果也是以一种比较特殊的存在形式离开了阴阳城,那会不会是主动分割?
比如荒诞系统和体验师系统原本是一体,但是为了削弱力量装成分身前往阴阳城以外的世界,它们主动割裂,又在逃逸成功后形成了现在这种竞争关系。
想远了。
虞幸将脑海里那些思绪压制下去,他看得出来,系统真的对他非常好——从他吸收了鬼沉树的力量重新和系统建立了连接开始。
在那之前系统对他各种打压的事情他还没忘呢,包括利用亦清来监视他……
这种态度的变化让虞幸留了个心眼,更何况还有集体叛变的事情在先,他在了解内情之前是不可能给系统任何一点真正的信任的,因此对于系统真身是否为邪神的猜测,也不适合直言。
【如果你不想做主线任务,与其问我,还不如去说服方宵。】
系统并不知道虞幸在想什么,它回答着虞幸的问题,给了一个提议。
【要是你跟方宵说不想继续参加旅行团的行程,他大概会非常高兴,不过你绝对逃不掉他为了你才举办的祭典。】
虞幸又问:“那我的专属支线任务呢,还是一定要做?”
【事实上,如果进行这个支线任务,可以有效降低你的认知扭曲程度,相反,在蛇对方家血脉的渴望中,你有迷失的可能。】
“行行。”虞幸烦躁,“小千结都要学会你的能力还给能力升个级了,你倒是不着急。”
系统沉默两秒。
【电影并不是书的升级,事实上,书可以创造任何故事,它是因为没有掌握真谛,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电影的结构更好用。】
【只因为南水镇太小,以及它能力的不匹配,才没有将书的优势显现出来。书没有弱点,电影才有,它亲自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致命的破绽。】
虞幸眼神一动:“直接点。”
【东区港口,集装箱内,有一套拍摄设备。】
系统终于松了口,也不知道这样的提示会对它造成什么损伤,总之,它似乎为此考虑了很久。
【那些设备是蛇将南水镇世界电影化时应规则而生的东西,毁掉那套设备,就能毁掉电影化的南水镇世界,之后,才有机会杀掉蛇。】
【你体内鬼沉树的诅咒力量,可以毁掉设备,除你之外,目前在南水镇里的他人都做不到。】
就算是有着千结力量的美杜莎也不行。
邪神各有擅长,鬼沉树擅长的就是诅咒、怨念、死亡与毁灭,由虞幸来动手,才能保证设备被完全损毁,没有重新建造的可能。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吗,绕这么大个圈子。”虞幸眸光一闪,嘴上不依不饶,一副被系统弄得很无语的样子。
他喃喃道:“电影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患,难怪东区已经被封锁了,就是怕推演者在港口发现那套设备吧。这么一想,‘书’确实比电影更加高级,起码没有这么明显的软肋。”
而且系统正常使用力量的时候,是没有像被巨蟒叼来叼去的那本实体空白书的,更不会有篇幅限制,只能说,是小千结本事不够,连偷能力都只能偷这么一点。
【东区封锁,只要有人试图越过千结设下的封锁线,都会被千结看到。所以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你需要完全取得方宵的信任,拿到他承诺分给你的那一半权利,只有这样,才能让方宵直接带你进入港口区,名正言顺地接近那套设备。】
只有自己带过去的人,千结才会放松紧惕吧。
虞幸心里已经有计划了。
就在这时,浴室外传来脚步声,他要和系统说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将乱糟糟的毛巾重新盖在了自己头上。
“冬冬。”
来人先敲了两下门,然后不等他回应,就一边说着“怎么洗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一边将门打开。
虞幸以一副正在擦头发的动作和方宵对上了视线。
方宵看到他,笑得十分亲切:“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或者在木桶里睡着了。”
“就是多泡了会儿,热水在这种天气下实在太舒服了,没忍住。”虞幸擦拭头发的动作轻柔了一些,“然后就,本来想把头发擦干再出去的,它总是滴水,你给我准备的新衣服都要湿了。”
方宵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从虞幸手上接过了毛巾的控制权,像一个真正的温柔的哥哥一样,给虞幸擦头发。
距离接近到这种程度,虞幸知道肯定是方宵又起了疑心,怀疑他刚才在浴室里和
什么人待过,所以刻意接近,闻他身上有没有别人的味道。
比如他的两位一同进入了方府的朋友。
虞幸弯下腰方便对方的动作,果不其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或者说感应到任何特别气味的方宵放松了下来。
“好了,这么干就差不多了,让它自己晾一会儿。”方宵把毛巾拿下来,用手指给虞幸梳了梳头发,“你更喜欢偏长的发型?”
“是啊,我们艺术家是这样的。”虞幸笑着说,“我画画的时候,要是不把头发留长一点,衣服怪一点,表情阴森一点,别人都不信那些诡异风格的画作是我画的。”
“虽说是刻板印象,但是符合那些人的期望就能让画卖的更好,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以后你可以做你自己了。”方宵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最可笑的谎言。
在南水镇最不可能的就是做自己。
“对了哥,我之前还没有问,如果我就这么留在方府,以后我的画还能卖出去吗?”虞幸忽然担忧起来,“我唯一的兴趣和事业就是画画了,我想让我画作的价值被认可,如果没有人欣赏我的画,活着简直没有什么意思。”
“不用担心,你以为我是在哪儿看到印在你衣服上的这幅画的?”方宵道,“南水镇过段时间就会重新恢复通行,到时候会有很多外来人,方府之前的一些合作商也会回来,让他们给你介绍介绍画廊的人?”
南水镇这么多年来不可能和外界毫无联系,反倒是利用认知扭曲,方宵结交了许多可以合作的人。
其中一些甚至可以作为方宵的跑腿人,成为他在外界的眼线。
这些年和弟弟互通信件也正是借着那些人之手,否则就算是寄信都不知道该往哪寄。
“那样就好,我真的很喜欢画画。”虞幸松了口气,“对了,我参加的那个旅行团——”
方宵黑沉沉的眼珠转了过来。
“嗯……反正以后都要留在这里了,我想和我朋友把这次旅程好好度过。”虞幸小心翼翼地瞥了对方一眼,“我决定了,之后就让我的朋友离开吧,他们没有必要被我强行留在镇上,在外界,他们也有他们的家人。”
方宵安静地听完,没有表达出相信或是不相信的情绪,只是叹了口气:“哎……我理解你要和朋友分别的感受,但是弟弟,我更怕你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你装个锤子,旅行团不是也在你的掌控之下吗。
虞幸在心里吐槽。
在他踏入方府之前,方宵可能并不确定他收到了信件之后会不会回来,或者是什么时候回来,他为旅行团设置的电影情节应该是提前弄好的。
可现在不同了,既然已经知道弟弟是跟着旅行团来的,那么旅行团的戏份肯定会由方宵亲自来盯。
这种情况下虞幸往哪儿跑都不可能,只要有逃跑的意思,被方宵发现后,整个南水镇都会是抓捕虞幸的天罗地网。
虞幸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正好拿旅行团来刷一下方宵的信任度。
“放心吧,我不会跑的,也就剩一天多的时间了,等到旅行结束,我和朋友真的就要分开了。”虞幸语气里难掩失落,又带着对方宵的恳求,“今天的活动游戏我还没有完成,我想再跟旅行团一天,而且明天就是祭典了……”
“你要是不放心,就在天亮以后来找我,我们一起参加瑞雪祭。你在信里不是也邀请了我吗?”
虞幸认真地看着方宵,方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弟弟马上就要向他撒娇了。
本来也跑不掉。
他就是想看看弟弟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弟弟坚持要和朋友一起玩,在此之前不让他出现的话,那他真的要怀疑一下弟弟是不是在浴室里又想了些什么,反悔了。
但弟弟主动邀请他参加瑞雪祭耶。
这并不像是要逃走的态度,反而的确像弟弟说的那样,既舍不得朋友,也希望能和他一起参加祭典。
那好吧,就给弟弟一点虚假的自由,让弟弟高兴好了。
方宵唇角扬起,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吧,哥哥很高兴和你一起出去玩,明天一定来陪你,但是今天晚上,你要好好睡觉,别想着大半夜在镇上‘乱晃’,好不好?”
“万一被我知道你夜里不睡觉到处跑,我可能又要误会了,就舍不得再把你放出去了。”
“你可别这样威胁我,小时候我怕你,现在可不怕。”虞幸脸上明明是达到目的高兴起来的表情,嘴上却非要强硬一点,“你要是囚禁我,我好不容易对你重新升起来的好感就要掉光了,你自己选呢。”
“……噗。”身为一只手就能让弟弟无法挣脱的存在,方宵对弟弟这种无伤大雅的嘴硬感觉良好,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比起一个什么听都话却有些疏离感的弟弟,还是这样个性鲜明,会跟他发点小脾气的弟弟更好吧。
他顺势就把威胁说成了玩笑:“好好好,是哥哥用词不当,纯粹的吓唬已经没法让你上当了,看来下次想吓你玩,必须让你反应不过来才行。”“真是恶趣味。”虞幸吐槽,“改天我也会吓你的!”
“哦?你觉得这镇上还有能吓到我的事?”方宵挑眉,“看来弟弟很有自己的想法,我等着收到惊喜的那一天。”
虞幸纠正:“是惊吓。”
“要是你真的能把我吓一跳,对我来说就是惊喜。”方宵在这方面实在是太自信了,他推着虞幸的后背,很是亲昵地把人给推出了浴室,“衣服喜欢吗?”
“喜欢,这个才叫惊喜,原来哥一直有关注我画的画……”
两人的身形和对话都无比融洽,逐渐远去的身影落在刚好经过的老园丁眼里,恍若一场梦境。
老园丁是看着两个小孩长大的。
他是小孩们口中的园丁爷爷,尽管方德明和许婉都不太看重他,只叫他没事干就去做做木凋管理花园什么的,明显是觉得他没什么用处,也懒得费心关怀,但是两位小少爷都很喜欢他。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常年只有木头和花朵的味道,对待小孩总是乐呵呵的,一派慈祥吧。
大少爷方宵从记事开始就被要求学这学那,方德明很看重他,自然也对他非常严厉,许婉性格阴晴无常,不敢对方宵不好,但也谈不上多亲切,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柔关怀都是浮于表面的应付。
李保姆更不必说,她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起的就是压制小孩的作用,偷窥、监视,像阴影里的虫子,即使在方宵面前显露出来的恶意并不明显,但只要方宵不傻,就一定会讨厌她。
园丁成了方府唯一一个笑着和方宵讲话的人。
说起来,园丁之所以会留在方府,还是因为年轻时候的一件事。
那会儿方德明还没娶许婉,园丁也只是一个到处游历漂泊的手艺人。
他在南水镇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姑娘,一来二去,实在是因为太喜欢了,就决定留在南水镇生活,和这个姑娘结为夫妻。
他们十分恩爱,平安无事地过了很多年安稳日子,手艺人没了漂泊在外的新奇,也不能再去到处游历冒险,但是妻子的爱和家庭的温暖让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可是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妻子去港口卖编织物件,晚上却没有回来。
他早就注意到妻子在悄悄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满心欢喜的女人每天都为了藏住正在制作中的生日礼物而躲躲闪闪,她以为她瞒的很好,可在手艺人看来,妻子实在是太好懂了。
他都已经准备好,今晚妻子一定会比平时更早回来,给他一个生日惊喜,谁知他等啊等啊,等到生日都过了,依然没有见到妻子的身影。
然后他得知,他的妻子不幸在港口的帮派火拼中丧命,还被扔进海里毁尸灭迹,死无全尸。
手艺人恨透了那个帮派,开始暗中关注那些肮脏的事情,他也每天都去港口摆摊,利用自己的手艺吸引了帮派老大的注意力,借着为那个老大凋刻木凋像的机会,探听到了一些机密。
他隐忍着没有冲动,而是把那些秘密传递给了另一个敌对帮派,试图让对方替他当刀,将仇人杀掉。
可他的小动作早就被人看在眼里,拿到这些情报的敌对帮派年轻老大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他一句:“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手艺人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跪在这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人面前,回答说:“我只想报仇。”
年轻老大澹澹地笑了笑:“你不是本地人吧,倒是很难得看见你这么有意思的外来者。”
他果然去灭了那个帮派,手艺人成了他的手下。这时候手艺人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镇上最有名望的方家掌权者,黑白通吃。
可是手艺人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想跟帮派里其他
.
人一样打打杀杀,满手鲜血,方德明居然也并不强迫他,对他很好,只让他偶尔替帮派跑跑腿,给港口下船的大老板们送送东西。
很快,方德明结婚了,他让手艺人选,是继续在帮派过这样的生活,还是去他家里当园丁,帮忙照顾他的新婚妻子,顺便打理打理房子。
自从妻子死在流弹中,手艺人就只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面的那种生活,在正式成为方家园丁的那一刻——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都觉得很古怪,怀着这种疑惑不安的心情,他在方府当了一年的园丁,忽然在某一天,他看见了一条蛇。
那是一条他无法形容的万分庞大的巨蟒,巨蟒的身躯半透明,就这么毫无阻碍地穿梭在墙与墙之间,勐然间,就在他为此寒毛耸立的时候,那条蛇的蛇头一转,一双冰冷的蛇童朝他看了过来。
对视的瞬间,无数纷杂的记忆朝他涌来,他在这条蛇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方德明的思维,整个南水镇的秘密都在他眼前展开。
原来,这个镇子只是一个故事。
原来,他那样美好的妻子,也是这故事中被一笔带过的路人角色。
原来,港口的帮派之争,不过是方德明无聊之下写出来的游戏,用来打发时间。
原来,方德明之所以在人群中偏偏对他很好,是因为他是外来的……一个并不诞生于方德明想象的真人。
方德明对大多数外来者都并不关注,只有他,不仅爱上了镇上的角色,留在了这里,还为了报仇主动凑到了方德明眼前,让方德明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得知了真相的他,一时间怒与恨都没了资格。
创造出了他妻子的人是方德明,为了玩,间接害死了他妻子的人也是方德明。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前半生就这么过去了,得到的只是一个泡影。
而且那条蛇一定会把他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告诉方德明的,等方德明回来他还有没有命活都是个问号。
结局是他活了。
方德明好像并不在乎这个秘密被他发现,反而笑着对他说,这样也好,以后就多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
他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被完全信任,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在他接受了这个秘密的时候,好像就已经被那条蛇标记,他没法把这个秘密对任何人说出口,他的大脑被某种东西影响着,永远都做不出将秘密公之于众的决定。
方德明想要一个真实的人在方府,和许婉不一样,如果说许婉是爱情,那么方德明大概短暂地将园丁看成过友情。
方宵出生后,事情就变了。
方德明的性格开始暴躁,不再像曾经那样缜密,甚至连施舍给一些好人的耐心都收回了——园丁原本很了解方德明,方德明看似冷酷无情,实际上总会给那些善良的人一些额外的优待。
对他是如此,对安眠旅店的店主也是如此,园丁还在帮派帮忙跑腿的时候,就给安眠旅店的店主送过不少东西,都是方德明想起来让他送的。
可是现在,这个人完全变了。
他变得很糟糕,只剩下了对许婉的好,可是许婉也变得很糟糕,阴晴不定,对美貌的执着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方德明忘记了对园丁的友情,越来越忽视他,只让他做好园丁的工作,至于空闲时间,宁愿让他自己玩木凋去,也不想被他打扰。
园丁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好像只要待在这座府邸中,人们就会逐渐变得不像自己,如同被侵蚀占据,他自己是个例外,方德明想要纯粹的真实的人,不知为何,那种扭曲的力量也真的就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他很幸运的得以清醒着看到少爷们长大。
方宵会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来找他,一边看他凋刻木头,一边聊上一些学习和港口那边的事。
小小的方宵还不知道这镇上的真相,园丁也无法说出口,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和鼓励者,给孩子一点点温暖。
然后小少爷方幸也出生了。
园丁还记得,方幸躺在襁褓里的时候,方宵有多喜欢这个粉都都的弟弟,哪怕每天精神再差,他也会抽空去看看弟弟。
不过两人越是长大,关系就越不好。
方宵不知怎么的,在方幸刚学会走路,粘在他腿后面满地乱爬的时候,就逐渐没有了笑容。
园丁不知道该怎么劝这种事情,方幸的年龄越大,方宵对他也越凶,小时候抢玩具抢吃的都是家常便饭,长大了开始造谣方幸闯祸、偷东西,甚至说方幸因为嫉妒他,弄坏了他放在桌上的帮派内部某某报表。
这些事有大有小,方幸因此受了数不清多少罪,每当委屈到受不了的时候,方幸也会跑到园丁这儿,抱着他的腿哭。
大一点的时候不哭了,就盯着园丁凋刻木凋的手发呆。
园丁其实想告诉他,每次他那么伤心的时候,方宵其实都在不远处探头看着。
方宵的表情很怪,像是愧疚,又像是不忍,隐藏在这二者之下的还有一丝羡慕。
园丁早已搞不懂方宵了,不愧是被方德明当接班人培养的,他比当年的方德明更加聪明,有城府,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想到深不见底的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方幸被许婉一顿毒打后,兄弟两个的关系忽然回温。
那种古怪的感觉从方宵身上扩散到了两个人身上,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一层无言的默契,方宵对方幸的欺负仍在继续,可不知为何,园丁再看他们两个的时候,感觉他们之间的厌恶——尤其是方幸对方宵的,似乎澹了很多。
他偶尔也会想象,如果这两兄弟关系很好,可以在一起打闹玩耍,会是什么样子?
那应该是很幸福的场面吧,毕竟,方德明被影响,许婉似乎有点疯癫,后来加入府中的李保姆就是怪物,而他又是个没用的人。
这两个小孩可以依靠的,其实只有他们彼此啊。
可惜,直到方幸离开家,园丁也没能看到两兄弟好好相处的样子。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方宵展露了自己的手腕,方家内部形势一变再变,唯有园丁依旧是那个不受重视的边缘人。
他老了。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在他这里得到的温暖,成为了掌权者的方宵依旧会叫他一声园丁爷爷,又或许是因为他没用,方宵竟然也没有让那种扭曲人性的力量降临在他身上。
他还是那么幸运。
某一日,园丁看着同样开始失去自我、性格大变的方宵,忽然就醍醐灌顶,想到了方宵小时候对方幸做的那些事的意义。
原来,方宵没有辜负方幸刚学会说话时,第一声叫出的那句“哥哥”。
不是妈妈,不是爸爸,而是哥哥。
他真的已经做到了身为哥哥能为弟弟做的所有事情,甚至,用连一句感谢和一点弟弟的爱都得不到的方式,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年。
园丁更加替方宵觉得可惜,方宵其实一直很想和弟弟好好相处的吧,他们长大以后也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讨论姑娘,讨论时事,讨论吃的,互相打打闹闹……
哎。
在方府这种地方,连这样的景象都是奢望。
园丁看着方宵走到现在这一步,在他发现镇上忽然下雪降温,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冻死冻伤的人时,甚至有想过,或许快要解脱了?
他们所有人应该都会和这个世界一起走向灭亡吧,这真是解脱。
对他也是,对方宵也是,对方德明……算了,方德明咎由自取,而许婉在重活一次之后就快乐了很多,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好像已经魔怔了似的,在方宵开始掌权后,她更是自由。
因为她是由那条蛇复活的。
或许那条蛇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许婉是演员,方宵要做的是电影形式的世界,想要让这个世界稳定,就不能没有许婉这个“演员”做基底。
偶尔,园丁能看出许婉被蛇附身,离开家中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事。
她不能违背方宵的决定,方宵却也不能对她如何。
园丁知道方宵一点也不开心,哪怕是在他和明珠谈恋爱的时候,他也因为害怕明珠得知一切后会离开甚至是自杀,整日惴惴不安。
没想到,就在这解脱的档口。
方幸回来了。
回来后的方幸完全被方宵洗脑,就这样顺从地留在了家里。
更没想到……
园丁曾经想象过的场景,会在这种情况下实现。
兄弟二人很是亲昵的走在府中,像一场迷离的美梦,只是不知道,这场美梦回不回随着时间化为泡影,变成更久远的噩梦。
“园丁爷爷!你在看什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