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爪子一根根尖锐而纤长,从胸膛中穿出,如同倔强不屈从石缝中伸出来的枝桠,每一节都在吸收着红色的养分,从手指关节里渗透进去。
吸收了养分的手指,像真正的树枝一样向前窜了近一分米,仿佛把幼年成长成参天大树的过程加速放映,搁别的地方,那就是一棵树的励志记录。
可惜,真正的现实和这欣欣向荣的一幕并不相关,反而将诡谲提升到了极致。
轻轻的破肉声暂停键一般让鉴画室里所有人的行为都停了下来,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和鬼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琳达被血染红的手指上,连虞幸都在这时忍不住看了过去,他怔怔地盯着这一幕,琳达的脸在此刻变得不再重要,而那只手,他竟然连指甲上一滴血珠的滚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的,我的手是画画的手,你们却非逼着我做这种粗鲁的事。”琳达空灵的声音顺着看不见的枝条,密密麻麻地包裹过来。
昏暗的环境把一阵阴风送了进来,这些两米多高的人形生物突然失去了表情,明明还维持着战斗的动作,脸上却麻木而僵硬,像是失去了灵魂。
虞幸感到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战栗感从脊椎一直上升到天灵盖,他想转头去看看赵一酒怎么样了,却发现自己的眼神根本无法离开琳达的手。
同时,他的情绪也诡异地被压制住,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不曾渴望,认为就维持着这样的情景一直到永远才是正常的。
但另一道意识割裂似的维持着他的清醒,不断警告他,赶紧反抗,不要沉沦。
赶紧反抗,不要沉沦。
虞幸的手指动了动,他沉下心来,努力把这警醒着自己的意识放大,直到完全盖过那种麻木和没有情绪的状态,他耳边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微小声音,什么东西在生长,交错盘结,枝叶互相摩擦……可他知道,这些声音并不存在。
就算存在,也一定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从遥远的未知地方传到了此时此地的,他的耳中。
手指一阵剧痛,虞幸又清醒了不少,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在他控制下主动刺入指腹的指甲,放大后的痛觉让这样的痛苦上升到和锤子将手指碾成泥一样的程度,而后,他嘴角牵了牵,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世界上的巧合,无非是另一种必然罢了。
这是……什么呢?
是他必然会得到的提示。
他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仅仅是视线,还有思维。他伸出手去,触碰到沙发前面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然后——
“彭!”
碎玻璃在地上飞溅,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此时的寂静中,就像是一记敲动灵魂的重锤。
琳达略有一些惊讶地看向虞幸,却也没有什么针对的举动,只撇撇嘴,将手收了回去。
失去了她支撑的尸体软趴趴掉落在地,碎裂的心脏垃圾一样被琳达扔在了他的尸体旁边,他脖子的一排牙齿全部脱落,死得不能再死。
所有人和鬼都浑身一颤,回过了神,并且惊异于刚才的思想。
他们都很确定,要是没有一个像摔碎玻璃杯这样的声音刺激,他们真的可能永永远远的,在这里放空思想,一直停下去。
回过神后,刚才正在战斗的鬼物们因为行为惯性又打了两下才停止,不仅是画家和工作人员,就连冲进鉴画室的观赏者和混在里面的撺掇者都显得惊疑不定。
“发生了什么?”
“琳达!你在做什么!”
“你这个叛徒,难道是混在我们中的间谍!?”
“卧槽……”云肆摸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发出了害怕的感叹,“刚才我差点就要觉得自己是一只不应该动的死猎物了,好险幸叫醒了我……”
顿了顿,他还自己补充了一句:“细思恐极。”
虞幸:“……”
他转头去关心赵一酒的状态,发现这人倒还好,就是一张脸挎着,对琳达十分不喜欢。
虞幸用眼神传递过去一个问号,赵一酒抿了抿唇,回以一个“没关系”的目光。
宁枫和执棋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琳达面对着每个人和鬼不同的反应,笑了笑:“什么间谍啊,我只是嫌烦而已,打打闹闹的,多影响心情啊。”
她摇曳着身姿走了几步,指了指满地狼籍:“看到了吗?好好的鉴画室,搞得乱七八糟的。我来是参加画展的,这场画展对我来说有宣传作用,谁也不能搞砸,我可是要参加拍卖会的呢,身价多重要啊。”
胖子扯着嗓子叫道:“可你杀的是我们美术馆的人!”
“哦,是吗?太暗了没看清呢。”琳达笑了,可话里一点儿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胖子还想说什么,在看到琳达的眼神后,突然意识到,琳达一直没有说,但早就对美术馆的应对能力十分不满了。
画展都开始了,竟然还需要外来者帮忙,才能把混在里面的赝品找出来,这可能已经……令她充满了怒气。
今天迟到,也是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
琳达见胖子主动闭了嘴,发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冷哼,然后扬声道:“我的画展,不需要不三不四的鼠辈。”
在脱离了刚才那种全员静默的状态后,她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有那种空灵意味,这句话反而多了一些狠厉。
闯进鉴画室的几只鬼物纷纷往后退了几步,他们的直觉告诉了他们,这个画家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他们没有办法直接面对的——就像负责人一样恐怖的存在。
“还不赶紧滚?”克罗迪尔瑟瑟发抖着,却依旧能感觉到琳达的不耐烦,他壮着胆子朝那些鬼吼了一句,免得他们再继续站在这里碍眼。
他甚至十分恐惧,因为在鉴画过程中,他和琳达说话并没有很客气,甚至因为理念不合而有过争执,但那个时候他怎么知道琳达的实力竟然这么恐怖,和其他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闯进来的家伙听到了,几乎不带犹豫地就往后跑,他们其中有一些是专门过来撺掇别人毁掉这场画展的,现在发现还有这么一个恐怖的怪物存在,画展是不可能按照他们的计划毁掉的,就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
而另外几个完完全全是被当枪使了的观赏者更是后悔不迭,此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从仅仅对画展中藏着赝品的一点点不满,变成了冲进三楼闹事的人。
可他们跑得飞快,已经铸成的错误却不会因此改变,琳达的声音透着凉意:“走?你们不该付出代价吗?”
被踹开的红色木门无风自动,随着一声巨响狠狠地关上,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这个房间里,血源神情紧张了一下,连带着三十七号杀手也浑身紧绷。
虞幸比较淡定,因为他在刚才琳达朝他投来的那一眼中没有看见恶意,只能说可能是因为他们不仅没有做任何对画展不利的事情,也没有失职,反而接受了负责人的委托,维护了这场画展,所以琳达并不想伤害他们。
这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鬼物。
但讲道理也只是对他们讲道理,那些闯进来找麻烦的……已经奠定了死亡的结局。
也不见琳达怎么动,那些东西突然爆开,炸了满屋子的血雾和碎肉块,好在爆开的时候,这些鬼物的位置都接近门边,没有直接波及到矮个子的外来者们。
虞幸却在那些东西爆炸的同时,又依稀听见了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他用余光盯着琳达,将这个女人的轮廓记了下来。
再之后,世界清净了。
鉴画室里针落可闻,所有人要么看着琳达,要么坚定地不看琳达,但神色中多多少少透着些紧张。
琳达环视一圈,除了那些外来者,她对这群怂货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她挑了在场最令她感兴趣的人,问道:“这一下,还会有人闯上来吗?”
她挑的人正是虞幸,虞幸改为直视她,分析道:“以负责人的能力,放跑这么几个应当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有人能上来,我合理怀疑是负责人主动为之,但总的来说,还有人闯上来的几率不大。”
不卑不亢的声音稳稳地在幽暗房间里响起,与之同时袭来的还有血污的味道。
那些碎肉和血液发出了难闻的腥味,和刚死去的人不同,鬼物们的尸体像是腐烂了很多年一样,恶臭又恶心。
能呆在这里,恐怕都是因为求生欲——各个方面的求生欲。
“是么?这样就好……我等着负责人为他的筹备不利给我一个交代,在此之前,这么无聊的时间里,我想和你聊一聊。”琳达看起来真的对虞幸非常的感兴趣,她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些探究,她缓缓的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的其他人很给面子且默契地站了起来,挪到圆桌那一边。
赵一酒同样如此,他能猜到,虞幸恐怕会在琳达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这一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虞幸勾了勾唇,并不对此感到惊讶,他同样礼貌性地站了起来,冲琳达伸手:“请坐?”
他给琳达指的是自己对面的位置,可是琳达十分不拘小节地往他旁边一坐,吊起眼角:“做近点好说话,你也别站着了。”
虞幸并不在意这个,他只是觉得这么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就他和琳达两个人说话,其他人站在后面干看着,是一件有些诡异的事情。
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施施然坐下后,主动问:“你有什么想和我聊的?”
这毫不客气、一点畏惧也没有的语气,让一众体验师都觉得十分敬佩——嗯,是个狠人!
真好,这个时候就需要狠人!
他们这些不狠的,在后面看戏就好了!
手动狗头。
“两个方面吧,首先是想跟你聊聊……刚才你是怎么打碎玻璃杯的?”琳达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带着纱的帽子遮住了从脖子到面容的白皙,其中没有质疑和试探,好像她真的只是有些疑惑。
“手滑了。”虞幸说。
“嗯?”琳达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你是在敷衍我吗?”
虞幸认真地反驳:“不算是,我是在找借口。”
“不必把我想的有多恐怖,就算你当时没有清醒,等到负责人回来,同样会把你们吵醒,我只是希望维持一个安静的,不那么让人头疼的环境而已。”琳达有些遗憾,“我可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呐。”
每个人对脾气好的定义还真是南辕北辙……后面的人和鬼在心里想着。
“算了,我不问这个问题了,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才没有受到影响……但我们很有缘。你的绘画造诣非常高,我能从你的谈吐中了解到这一点,我想,在绘画方面,我们一定有合作的机会。”琳达从自己的裙子褶皱里掏出两样东西,直接递到虞幸眼前,“我喜欢懂得艺术的人,尤其是新来的人……送你两个礼物吧。”
虞幸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两样小东西,一个是一枚棕色的、看不出材质的戒指,看大小套在食指上比较合适,另一个是几张用橡皮筋绑在一起的纸。
“这个是入场券。”琳达先介绍了那几张纸,“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画展的廉价入场卷,而是拍卖会的。你应该也听到我刚才提到过拍卖,十五天之后,魔眼拍卖行将举办一场珍宝拍卖会,我的一幅画也是其中之一……但我认为,你的画或许也有资格登上这场拍卖。”
“这场拍卖会一票难求,每一张票都意味着大量的金钱,我送你三张,希望你到时候能带着朋友来参加,无论是以拍卖物品的主人的身份,还是纯粹看热闹的身份,当然,我个人希望是前者,如果你有意向送你的画参加拍卖,我能帮你提前联系拍卖行的人。”
后面的体验师们呼吸急促了一些,琳达的每一个字都在说着——拍卖行副本!大型副本!强烈的危险和高额的回报!
虞幸笑了笑,接受了这份礼物,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他想要的东西,更何况如果能将画作进行拍卖,他应该好一段时间都不用愁房费了。
“如果我想,我该怎么联系你?”
琳达女士对虞幸的不拒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晃了晃那枚戒指:“带上它,你可以在一个人的时候联系到我,如果我有空就会给你回应。”
虞幸看着这个不知材质的戒指,心想好家伙,通讯装置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