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画室的门虚掩着,漏了一条缝隙,隐隐可见里面暗色系的灯光。
虞幸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眼里带着一丝兴奋,本想伸手推门,碰到门的时候动作停了停,改为手背向门,曲指敲了敲。
作为画展的观赏者,对即将要见到几位知名画家以及画展负责人,应该持礼貌一些的态度。
“咚咚咚。”
随着他的敲门,红色木门上发出了沉闷的几声响,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虞幸收回手,突然觉得手指关节上有一点异样的触感,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和红木门接触的地方留下了淡红的印记。
有点粘,他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果然是血的味道。
鉴画室的门用的油漆是血?难怪这个阴间颜色。
虞幸撇撇嘴,这次专门避着门上的油漆,将力道放在了形同虚设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推,便将红色木门推开。
门后的黑灰色蔓延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才看清里面的模样。
家具陈设倒是没什么特别,空间很大,正对着门的只有一盏在他看来有没有都一样的水晶壁灯,然后就只能看到地上铺的黑底白花纹毯子,上前一步,他偏头看向更内侧,终于见到了人的轮廓。
内侧有沙发、茶几,以及一张大圆桌和围绕着圆桌的十三把椅子,圆桌正中央摆放着整个鉴画室里最亮的东西——一颗会发光的红色大水晶球。
在昏暗的红光下,屋内的人围绕圆桌坐好,体型有高有矮,有鬼物观赏者那样的两米多高的人,也有几个和虞幸这种外来者体型相似的人——虞幸在一楼单方面见过一面的琳达女士就在此列。
不过不管是什么体型,他们现在都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乍一望去轮廓模糊,只有他们的脸在桌上红水晶球的照耀下显现出暗沉的红色,简直是小苹果似的红彤彤。
虞幸望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些小苹果也正在看他,一双双明明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但却的的确确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异悚感的眼睛朝他看来,仿佛苹果成了鬼。
赵一酒跟在他身后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这简直像阴间例会现场……怎么看怎么不妙的样子。
“你是第一个为我们带来赝品画作的参观者。”坐在圆桌最靠近里端墙面那个位置上的男小苹果说话了,听声音就是对虞幸说请进的那一个。
这人姑且算是一个男人,毕竟他的声线听起来是这样的,还算浑厚,颇有一种处于上位者的气势,虞幸猜测这应该就是画展负责人,他所做的位置也能算是上首。
鉴画室里的氛围摆明了就是想给外来者一种压迫,或者一种“能坐在这都是些什么神经病,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杀我”的惶恐,从整体色调、能见度、温度和那些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人影来看,任何一个人走进这间房间都会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还好虞幸已经识破了他们的鬼把戏,心态稳的一匹,对跟他说话的那个男人回答:“是的,这是我们寻找过后得出的答案。”
“进来吧,把门关上,走近点。对了,还未自我介绍,我是这座美术馆的负责人。”男人的声音循循善诱,让虞幸不自觉想到了某些伪装神明的江湖骗子,还有那种“请允许我赞美我们伟大的谁谁谁”那种既视感。
他眉头一挑,突然觉得这坐了一桌小苹果的样子,确实很像某些教派的聚会,反正就是氛围差不多,这些美术馆是不是真的跟巫师教派有关?
虽然心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但在行动上他很听话地绕过拿着油画的赵一酒,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带着赵一酒走向那张圆桌的方向,在离圆桌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这个距离他已经能够看清楚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模样,正是在一楼等待琳达女士的那个胖子。
这一圈人,和他说话的男人坐在上首,左右两手边分别是两个穿着西装的、看上去也是美术馆内部成员模样的人,在下面就是穿着各种奇怪衣服的画家们,下首位置是这个胖子,看来这个胖子在美术馆里的地位不高,当然,也可能是上首负责人为了表现出对各位画家的重视,专门将自己的手下安排在了下首位置。
“你能确定这幅画是赝品吗?”负责人又说。
“既然带来了自信心,还是有八成的,不过我确实很好奇,如果我们找错了画,会发生什么?”虞幸知道,拿着赝品过来,成功会有名额,那么失败就一定会有惩罚。
这种副本里的惩罚可轻不到哪里去。
“如果找错了,那就要看你找的是哪位画家的画作了,自己的心血被人当做赝品质疑,每一位画家都会觉得难以接受。”负责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倾向于由这位被你质疑的画家来决定怎么解决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两侧坐着的九位画家都不禁点着头,他们好像已经很迫不及待地想要“惩罚”一个质疑他们能力的人了。
“我懂了。”虞幸像是没有听出这话中隐藏的恐怖意思,把画从赵一酒手里接了过来,“那么我们这次开始验证?事实上,我还挺好奇为什么这次画展里会出现假画,毕竟我也是付了门票进来的,进来之后才告诉我画展上的画作有假,这其实是很不负责的事情不是吗?”
他在说自己付门票的时候简直理直气壮,旁边的赵一酒都差点相信他们两个真的是合法参观了。
负责人闻言笑了笑,并不回避这个话题,显然这样的问询在这个副本中是被允许的:“当然,如果证明你手里的这幅确实是混在画展里的赝品的话,我们会很乐意将这次事故的原因告知你——只有你一个人。”
“哦?不能告诉我同伴吗?”虞幸看了看赵一酒,这人就站在他旁边,难不成之后提到这些东西,还只能把他一个人留下不成?
“当然,我们只会把秘密告诉作出贡献的人,至于你之后是否选择向同伴转述,这一点我们并不干涉。”负责人的语气不急不缓,“哦当然,在此之前我需要向你确认,这幅赝品画作,究竟是你找到的,还是你身旁的这一位?你对于这些问题的积极性让我下意识觉得找到这幅画一定是你的功劳。”
赵一酒皱了皱眉头,他思索了一下,这幅画绝对是赝品无疑,但交上这幅画的人在之后要被单独留下来讨论问题,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个陷阱。
然而,仅仅是一秒过后,他就不在意这个问题了,因为他想到,如果不是陷阱,那么虞幸理应成为第一个拥有名额的人,拿到应得的奖励。
如果是陷阱,就目前看来,虞幸应对危险的能力肯定比没有找到止杀的他要强一些,更适合面对危险,虞幸绝对也是这么想的。
算了,他菜,做什么都不行。
赵一酒直接道:“是他找到的。”
虞幸点头应和:“是我。”
负责人拍了两下手:“那么让我们开始鉴定这幅画是否真的为赝品吧,请你将画送到我们这里来。”
虞幸无所畏惧地带着油画框走近,然后从那胖子和一位男画家座位之间的空位挤了进去,把画放在了桌上。
“这幅画是在谁的作品中间展出的?”一位虞幸没见过的老话家问。
“是在克罗迪尔的展位上找到的。”虞幸笑着回答,在这一桌子不知是人是鬼的充满恶意的家伙的注视下,维持着非常得体的礼貌。
“嗤。”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士直接笑出了声,她的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和淡淡的嘲讽,“嗨,克罗迪尔,人家是在你的风景画里找到的赝品,我甚至不知道该期盼着它真的是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进来的赝品,还是期盼它是一副你的失败之作。”
显然,画家们并非同仇敌忾,内部矛盾弯弯绕绕也挺多,虞幸看了这个女士一眼,想必会对同行这么加以嘲讽的,只有同为风景画画家的雪莉了。
在展厅里,他已经被迫听了很多这两个画家不和的言论,因为他们都是风景画画家,一个擅长线条,一个擅长色彩,都将自己擅长的方面誉为风景画的真谛,理念上有着直接的冲突。
与之相对的是,坐在雪莉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就变了,神色很不好看,他用近乎恐怖的眼神盯住虞幸:“你最好没有判断失误,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质疑一个画家的代价是什么。”
“失误不失误,您看看就知道了,想必您对自己画的画还是有点印象的吧?”虞幸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他虽然在笑,但克罗迪尔看着就牙痒痒。
带着画框的画作从桌面被传到了克罗迪尔的面前,克罗迪尔看了一眼,皱眉道:“这是我的画,暗河。”
“它或许和您的暗河很像,可您仔细看看,这河流的线条——还有这把头伸了一半出来的女人——”
虞幸在这红色水晶球昏暗的灯光下看这幅画都有点费眼睛,他真搞不懂这些画家为什么要自虐,除非这些人的眼睛构造和他不一样。
他指着画上的细节给克罗迪尔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克罗迪尔没有反驳的余地:“我很喜爱艺术,因此很仰慕您,我知道您在风景画中从来不画喧宾夺主的人物,想必您的原画上只会有一个钓鱼的老人,可这个在河中伸出头的女人明显将河流的风头夺去了,这与您的风格相违背。还有河中线条……者或许是雪莉女士更擅长的领域。”
克罗迪尔看起来无话可说,铁青着一张被映得红扑扑的脸:“你说的没错,这是对我作品的仿造,呵呵,仿造得如此拙劣。”
虞幸勾勾嘴角,在心里想——恕我直言,画这幅画的画家本身的绘画功底或许比你要更强一些,尤其是在线条方面。
原名暗河的赝品在桌上传来传去,每一个画家都伸长了脖子,有些好奇地拿过去看了两眼,然后各自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有些是看好戏,有些是沉思。
虞幸还看到,一个应该是在场年纪最小的画家为了看这幅画,迫不及待地把头拔了下来,用双手捧到另一个画家面前,和那个画家一同观赏画作,脖子上的鲜血滴落在桌上,头上的嘴巴还在啧啧称奇:“看起来这幅画还挺有意思的,可惜是赝品。”
“是啊,确实可惜了,我觉得这水里的女人头画的非常逼真,你们瞧这妆效。”虞幸十分和谐地加入了这些画家的话题,就凑在那颗被两只手捧着的脑袋旁边,“我对绘画艺术颇有些鉴赏能力,我想如果制造赝品的这位画家有朝一日画出自己风格的画,我会很欣赏。”
赵一酒看着这一幕,深深感到感到自己与这群东西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顺应感觉扭过头去,他看见负责人坐在原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看你的朋友聊的多开心啊,这样名额就是他的了,你真的愿意吗?”负责人嘴巴未动,声音就从他的头脑里响起来,赵一酒下意识看向虞幸,发现虞幸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这个名额能给你带来什么,我以负责人的身份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后悔自己拥有在画展之后短暂留下来的名额,不是你一路上拿着油画来的吗?到了这里,你的朋友却毫不在意的从你手上拿走了它,你的朋友是否应该这么做?”
赵一酒心中冷笑一声,哪怕是他也听得出来负责人的每一句话都在拱火,都到这个地步了,画作为赝品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这个负责人不想着该说些什么给虞幸听,反而悄悄地撺掇他对虞幸下手?
“你的朋友现在背对着你,嘘……就在你的脚边,地上有一把刀,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负责人盯着他的目光好像都变得柔和而鼓舞,“为了你自己的利益,捡起这把刀吧。”
赵一酒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了负责人一眼,动也不动,他觉得如果自己拿起刀,第一个动作就是飞刀过去,把负责人的脑袋插成筛子。
可是他还不能这么做,在美术馆副本的形势未明朗之前,他如果做出杀害NP的举动,不知道会不会给虞幸带来麻烦。
但是由于这件事情,他确定了一点——美术馆负责人为首的这些NP,在需要外来者对他们进行帮助的同时,也对外来者抱有深深的恶意。
无论他们待会儿会跟虞幸说些什么秘密,恐怕都不能怎么相信了。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还是说因为你对名额的重要性一无所知——”负责人仍没有放弃。
赵一酒目光里透出来烦躁。
好他妈吵。
他用一种冰冷的眼神凝视着负责人,浑身散发出不亚于鬼物的阴冷气息,甚至还动用了一丝丝属于厉鬼的力量,让他的眼睛变得可以暗示。
他暗示了一个字给负责人。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