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比院子更黑一些。
她伸手点亮了灯,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大盆还没洗的碗筷碟子。碗筷碟子上还沾着一些饭菜,浮在冷水面上的,则是一层闪着光的油花。
狭小的厨房里,除了这一大盆碗筷之外,还有清冷的灶台,以及灶台上一个硕大的铝锅。
几只板凳在地上凌乱的摆放着,灰尘跟木屑几乎填满了整个地面。还有窗台上被野猫打翻的盐罐子也洒落了一地盐粒,那仿佛是来自遥远北国的雪。
真是糟糕透了。
太糟糕了。
她必须在爸爸妈妈从县城回来之前喂好鸡鸭,生好火,烧好水,煮好饭,扫干净地面,还得把碗筷洗干净。
可是,她只有两只手啊,她到底应该先做什么?
星星望着这满屋子的狼藉,又慌,又害怕。
现在天空已经快完全黑下去了,必须先喂鸡鸭,不然天完全黑了,鸡鸭就看不到吃食了。
想到这里,星星赶紧找来塑料桶,从大铝锅里挖了一些早上煮好的鸡潲出来,再放入一些谷糠,一些花生片一些茶籽片,搅拌均匀之后,就赶紧拎着这一大桶几乎有她一半重的鸡潲赶往后院。
后院也黑,而且还没有灯。
不过星星顾不了那么多了,光着脚丫拎着一大桶鸡潲,开了后院的门,便一边‘祖祖祖’的诱唤着鸡鸭,一边将桶里的鸡潲捞出来,倒入地上的木盆里。
鸡鸭听闻叫声,立即涌过来争夺食物。
星星的动作还不够快,鸡潲还没全部倒出来就瞬间被鸡鸭为了个水泄不通。
她赶忙加快动作,直接搬起塑料桶,想将里头的鸡潲一股脑全倒出来得了,却没想,那脏兮兮的塑料桶实在太滑了。
她刚搬高塑料桶,塑料桶便又瞬间从她手中滑落,直接砸在两只没穿鞋袜的小脚丫上。
“啊!”星星一声大叫,差点跳了起来。
水桶砸脚后滚远了。她却顾不上疼痛,连忙抓住水桶,把里头的鸡潲倒出来了,然后才能一把扔开水桶,蹲下身去,满脸痛苦的捂着两只脚。
水汪汪的大眼睛早已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布满了泪水。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被呛着。
本来两只脚长了水泡就已经够疼的了,可现在还要加上这一重击,真的是疼到仿佛断了脚掌一样。
可是,哪怕就算现在两只脚疼得几乎不能走路了,但她仍然不能在这里稍作停留,更不可能说要休息一下。
为了能吃上晚饭,为了不被关到楼顶上,她必须赶回厨房去生火,去煮饭,去洗碗。
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厨房方向走去。
可才走到半路,一串笑声瞬间将还含着泪珠的星星推入了地狱里。
“老公,这裙子我好喜欢啊,就是贵了点,要三百块钱,真是有点舍不得穿。”
“不贵,贵什么贵,你喜欢就好了。”
星星满目惊恐的看着院门,没一会儿,两个人影出现了。
那是两个穿着于她而言十分华丽的男女。
高的那个是她的爸爸,留着长卷发的女人,便是她的‘妈妈’。
她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人,已然忘了鞋子的事情,只是祈祷着买了新衣服的妈妈心情大好,不会对她的‘懒惰’感到生气,更不会对她进行惩罚。
可是,这愿望似乎过于庞大,连老天爷也帮不了她。
果然,妈妈一入厨房,看着清冷又乱糟糟的一切,瞬间炸了:“周星星,你怎么回事?这都几点钟了?你怎么还不生火煮饭?你几岁了?难道生个火都不会吗?”
“老婆,别生气,我去生火。”爸爸连忙钻入厨房里忙活起来。
可就算这样,妈妈也不会轻易消气。
她气冲冲的朝傻站在院中央的星星走来,一上前,便立马揪着星星的耳朵,咬牙切齿的骂道:“火不烧,饭不煮,早上的碗也没洗,你干什么吃的要你有什么用?这么大一个人了,一点活都不干,就知道浪费粮食。”
“呜呜呜,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洗碗,我现在就去煮饭。”星星的脚很疼,可这会儿耳朵更疼。
她感到被妈妈揪在手里的耳朵好像就要从脑袋上撕裂下来了,疼得她的眼泪汹涌不止,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呜呜呜,我不敢了。”
“谁让你哭的,你哭什么哭?”妈妈一手死死揪着她的耳朵,另一只手又高高扬起,狠狠抽她脸上,“你哭什么哭?我骂你骂错了吗?你说你除了会偷懒会哭你还会什么?”
这一巴掌扇得午饭都没吃的星星顿时眼花缭乱,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可就算这样,她也只能不停的求饶:“妈妈,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呜呜呜,我不哭了,我不哭了,呜呜!”
“好了,你干什么呀。”爸爸听不下去了,从厨房出来,一把推开老婆,再将星星拉了过来,“你打她,难道那碗就能自己干净了吗?你让她在这里哭,还不如让她去洗碗。”
说罢,又看向星星:“星星怪,妈妈走了一天的路,很累了,你去把碗洗了好不好?爸爸去煮饭。”
星星使劲的点头:“呜呜,我,我,我现在就去洗碗,呜呜,我现在就去洗碗。我现在就去,呜呜。”
她顾不上刺痛的双脚,立马逃也奔赴厨房。
爸爸见她钻入厨房里了,这才连忙上前搂着老婆,柔声哄道:“美芬,别生气嘛,生气容易长皱纹的。”
美芬本名梁美芬,原先嫁过一个男人,不过后来离婚了,再后来,就遇到了星星爸爸周永平。
梁美芬在同个环境的同龄女人当中,长得算是好看的,所以周永平当初一见她,就只会用下半身思考问题了。
虽然如此,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两人结婚几年了,一直要不上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梁美芬特别讨厌孩子,尤其是周永平前妻的女儿。
她一把推开周永平,怒目圆瞪:“好啊,连你也护着她,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说的,一定会让她像对待亲妈一样对我的,可你看看,她这个样子,我一教育她,她就哭得跟死了妈似的,像是把我当亲妈了吗?”
“哎呀,你别生气,都是星星错,回头我说说她,咱别生气了好不好?咱们再去看看今天新买的衣服。”
星星蹲在水缸旁边,流着泪,洗着碗,听着院子里爸爸妈妈的说话声,只觉得那一切离自己好远好远啊。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忽然间想起前两天学校老师教的这首歌。
妈妈?
她真正的妈妈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她不回来找星星呀。
星星想妈妈,好想好想。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星星,星星,今天是星期一了,你该不会忘记了吧?”秀秀背着大大的书包,欢快的跑到星星家里。
看到星星光着脚丫站在后院喂鸡喂鸭,她很是诧异的叫道:“星星,星星,天呐,星星,你为什么不穿鞋子呀?你的新鞋子呢?你为什么不穿?昨天早上你不是跟我说,你爸爸会给你买新鞋子的吗?你为什么不穿呀?你爸爸又忘记了吗?”
秀秀叫得很大声很大声,大到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到。
其实她是故意的。一看到星星没穿鞋子,她就猜到星星爸爸肯定又忘记给星星买鞋子了。
所以,她故意大声的叫喊,好让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让他们都知道星星爸爸说话不算话。
星星诧异的看着她,愣住了。
堂屋里跟老婆一起烤着火看着手机的周永平这才想起,昨天确实答应过女儿,要帮她买一双新鞋子的。
可是,昨天到了县城之后,他完全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了,全程都是在被老婆操控着,一会儿去这个店看看,一会儿去那个店看看的,完全就没有去看过小孩子的衣服鞋袜。
现在秀秀这么一喊,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说过要给星星买一双新鞋子,而且说了好久好多次了,可他一直都没有兑现。而且,星星去年的鞋子都不能穿了,现在就剩下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解放鞋还勉强可以穿着。
看来,得找个时间去镇上一趟,帮星星买双新鞋子才行。
这事,还是不能跟老婆商量,得偷偷买,不然的话,说不定又要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