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室，一片洁白的环境，异常地寂静。
曾厂长剑眉紧锁，双目紧紧地盯着章舍。
这个同甘共苦的老同事，已经枯瘦如柴，全身布满了胶管。高高的鼻梁像一座小山尖似的。
他的眼睫毛微微地颤抖了两下。搭拉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张的。
“厂长……”
曾厂长迅速地向前靠近了他那仓白的脸庞。
好像听到远处发来的微弱声音。
“工厂有救了……”
曾厂长使劲点了点头，放大嗓音。
“我马上要赶过去签定易货合同，你放心，乌克兰的项目一定能办成。”
章舍眼睛闭了一下，好像表示他已经明白。
曾厂长这时在想，他应该交代一下后事了。
又听到微弱的声音。
“深圳……大量散件得靠那……要加强……”
怎么全在惦记着厂里的事。
曾厂长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虽喜欢说笑，工作却细微如丝的干将，临别前对家里的事一点不提。
知道他有一个宝贝女儿，还在读初中。赶紧对未闭着眼睛的章舍，放大了说话的声音。
“你放心，你家里的事，厂里会关照。你的女儿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这时的章舍，已经有点恍惚，可能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见眼皮动了一下，嘴角也咧了一下。表示他已经听见。
曾厂长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要求。
等了一会儿，曾厂长突然觉察到，他的两眼，突然冒出一丝的亮光，嘴也一张一合，很吃力的在挤，但语言很清晰。
“我想入党……想见丰副书记。”
曾厂长闻言一下子挺直着上身，面部肌肉紧绷，完全被震撼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心为工厂，平时像流水般洒脱的硬汉子，心底深处却有这样一个崇高的愿望。
曾厂长深感自责和难受，埋怨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眼眶已经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他赶紧偏过头去。面朝闻讯赶来的张连书记等人大声说。
“赶快去请局里丰副书记，章舍有事要见他！”……
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的曾卓林，默默地坐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条椅上。
他嘴唇下垂，思绪万千，回忆起过去一幕又一幕。
工厂生死攸关时，他上窜下跳，激励大家上22寸彩电的身影。
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新厂长出击江汉市场，中心开花结硕果时的音容笑貌。
历经千难万险，三天三夜没合眼，奇迹般运回20寸救命管的景象。
抢抓联合当先锋，勇挑重担三下上海……
厂里一次次的危难，他总是冲在前面。
他长期在外工作不谋私利，身患重病全然不顾，命系工厂共进退……
可惜呀！才39岁。
此时，又想起了倪副厂长，也是英年早逝。
有了这些披荆斩棘，前赴后继，奋不顾身的骨干，改革才会落在实处，企业才会兴旺发达呀！
不由得感慨万千。
但愿若干年后国富民强之日，人们还会记得:在当时奋起的历程中，一些藉藉无名的人曾流血流汗，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开拓向前的痕迹。
这时曾卓林的双眸发沾，眨了眨。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起老婆刘惠曾经挖苦他，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流过眼泪。
曾卓林这时的双眼，再一次的湿润起来。
……
5位穿着入时的中国旅客，依次走下了停靠在莫斯科的中国民航飞机。
他们人人西装革履，系着领带，穿着薄呢子大衣。不同的就是服装的颜色不一样，其中两人戴着眼镜。
出站的路上，身材壮实，面色敦厚的杨宾，睁着一对大眼，十分好奇的四处巡视。
疑惑地问一旁的曾厂长，“待会过海关，就这个小礼品……”
便从兜里摸出两小盒口香糖。
“就能搞定啦？”
曾厂长抿着嘴一笑。
“他们就好这一口，你第一次来这，过海关时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走在后边的老邢担心的问道：“我们托运的两台样机，会不会被野蛮装卸？”
杨洋却不以为然，“我想不会，俄罗斯人守规矩，可能还没学会乱来。”
洪翻译大大咧咧地说:“这世界太奇妙，上次来还是苏联，睡了一觉就变成十几个国家了。
柳芭会带车来接站，到时把样机往这个美女手上一交，就万事大吉了。”
他们走到俄罗斯海关时，只见不少中国人的行李被翻得乱七八糟。
有了小礼品，这群人出关很顺畅。确是口香糖起到了作用
不久。他们坐上了柳芭租来的面包车。直朝中国住俄罗斯大使馆的方向驶去。
两天后，一行人坐火车抵达扎巴罗热。
乘坐的中巴车七拐八拐，最后上了山坡，停在一个异常幽静的酒店门前。
来宾们放下行李，便到了特显乌克兰风情的餐厅。
大家刚坐下，一头银发的巴拉尼柯夫就咧着大嘴，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扭着头对卡努里尼柯夫说着什么。
洪均翻译道:“老巴是在说，让他来猜猜，合资企业的总经理，究竟是谁？”
只见到他狡诈的眼睛眨了两下，抬头望着天花板片刻，忽然一低头，自作聪明地用手指着曾厂长。
“曾……曾！”
大家都听懂了，猜的是曾厂长。
原来他还在为当时争总经理，中方的强硬态度记忆犹新，一直认为曾厂长会直接来管理合资企业。
曾厂长在座位上笑而不语。
老邢显得有些不自在。
杨宾用手摇了几下。
姚洋鼻子一耸，两只手一滩。
老巴一看中方人员的神态，感觉到不妙，一对篮眼睛直瞪瞪地朝着洪翻译。
在主宾座上的曾厂长起身，扶着老邢的肩膀。
“朋友们！他就是春夷合资企业的首任总经理。”
乌方恍然大悟，你看我看你的。
老巴显得有些尬尴，顿时又变成了笑容可掬。
不槐是久经沙场的老手，马上伸出手来，就在桌对面和老邢紧紧地握手。
又不停的嘟嘟嚷嚷着。
洪峰在旁边翻译，“老巴说，欢迎你来和我们共同战斗。”
老卡也来凑热闹，呲牙咧嘴的伸出了手，握住了老邢的双手。
洪均耍小聪明对大家说“老卡当不了总经理，可能是要派到合资企业当副总经理了。”
为了掩饰刚才的自以为是。老巴马上举起了酒杯，开始了祝酒
与首次访乌不一样，中方这边曾厂长首先理所当然地进行了回应。
相互敬酒的间歇，敏捷的杨宾悄悄向身旁的曾厂长提醒。
“刚才在车上时，老巴说小沙在国外出差，过两天才能回来，这完全是有意凉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曾厂长道:“我们心里有数，见招拆招，沉着应对。”
“他是想杀杀我们的锐气，压一下我们的气势。”
曾厂长点点头，“那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满不在乎地到各处走走，多掌握些信息。”
说完就对洪均布置。
“给他们说，小沙不能来，此行的易货合同就不能谈。
我们先去拜访扎巴罗热市政府，并受夷城市委托，转交建立友好城市的信函。
随后便去基辅的中国驻乌大使馆。”
老巴仔细地听后，点着头表示了同意。
他眨着双眼迫不及待邀请说，合资企业的厂房，中方专家的公寓已选择好，希望明天先去视察，确认……
第二天，到扎波罗热市政府办完例行公事，汽车直接开到春天录音机厂不远的空旷地带。
老远就能看见，公路边有一大栋独立的厂房。
来宾们兴趣盎然的下了车，围着这座空荡的厂房转了一圈。接着进去仔细一看，整个感觉还不错。
这座闲置的厂房有3000平米。两层的副楼是办公室。
巴拉尼柯夫讲到，如果中方认可，他就买过来，作为他们的投资。
曾厂长听取了杨宾等人的意见。现场又仔细测算，年产十万台电视机生产线的布局，包括仓库在内，完全没有问题。
这样看来，乌方倒是很期盼合资企业的尽快创办。
随后，又到了春天厂挑选的中方专家公寓。
这是一栋独立的宿舍楼。准备占据二楼的一半，共8套房。
每套房一室一厅，有厨房、洗手间。地下铺着地毯，家具俱全，堪似宾馆的设施。
三个中方长驻人员，里里外外看遍后，又迫不及待地看完所有的房间，
巴拉尼柯夫得意地看着老邢。
“总经理，还满意吗？我们也希望在这能吃到可口的中国菜呀！嘿！嘿！”
卡努尼柯夫又殷勤地介绍。
“乌克兰冬天气候寒冷，最低温度到零下30度，这里保暖设施齐全，绝对没有问题。”
见到中方来宾还满意，老巴喜上眉梢。
他看了一下表。临时动议把中方贵宾带到值得他们炫耀的地方。
先去参观春天录音机厂的职工食堂。
他们宽敞整洁的职工进餐之处，不比一般的餐馆逊色。
都是实木做的单人椅、长条桌。几个大屏风，靠在墙边。随时都可以把进餐的职工分隔开……
过了一会，这一群不同肤色的人，又出现在春天厂的幼儿园。
在一排整齐的平房里。中方人员颇有兴趣的参观了小朋友们各种手工制品，看到墙壁贴满五彩缤纷的图画。
在宽大的活动室里，发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各种玩具。
中国来的客人一下变成了大小孩。
杨宾拿着有乌克兰民族图案的大手鼓使劲敲着。
姚洋拉起了小手风琴。
老邢在堆积如山的气球中，“呵！呵！”地笑着。
洪均登上了软吊梯，来回摇摆起来。
老巴和幼儿园的金发美女院长，在一旁笑个不停。
他们一同来到了大院，草坪上天真的孩子们正在玩耍。
看见这些金黄头发、碧篮眼睛、白皙细嫩，穿着鲜艳衣服的可爱小朋友，大家一下涌了过去。
曾厂长两只手各抱一个男孩和女孩。
“快来！大家一起来照个相。”
众人的欢笑声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