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
白龙镇政府大院,一间青瓦房办公室,天花板上一台吊扇在急速转动。
趴在办公桌上的马天佑,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屁股底下是一张颜色泛黑的藤椅。
办公桌一角,摆着木珠算盘,电子计算器,一盒印泥,和一张报纸。
桌面正中,一口透明的玻璃茶水缸里,还剩下半缸茉莉花茶冲泡的茶水。
右侧斜对面一张办公桌前,一个马尾姑娘穿着色七分裤和短袖衫,上半身靠在藤椅上,两手扯开的一张报纸挡住了大半边脸。
这是出纳员张小兰。
办公室有30来个平方的面积,屋里后半段区域,两侧靠墙摆放了4张办公桌,每两张办公桌对面拼成一组。
办公桌后面,各有一个铁皮文件柜。
此刻,4张办公桌前就坐着他们两人。马天佑朝向门口,这姑娘坐他斜对面。
今天是6月26日,周一了。中午,马天佑又被几个年轻同事拉上街喝了一顿酒。
马天佑看看BP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26分。
拉开胸前未上锁的一个抽屉,找到半盒香烟,牌子是恭贺新禧。
马天佑取根烟点了,这烟味让他感觉有点呛,不像娇子烟那么顺口。
“天佑哥,你的酒终于醒了哈。”
对面的马尾姑娘让马天佑的咳嗽声惊动了,放下报纸,笑呵呵望了过来。
“那个……小张妹,麻烦帮我换杯茶,我这头还有点晕呢。”
张小兰今年才毕业分配到白龙镇,安排到了财政所当出纳员。
小姑娘模样一般,性格很活泼,手底下勤快得很,嘴巴也很甜。
“好咧,天佑哥你稍等哈。”
张小兰起身,抓起马天佑的茶缸,麻溜钻进办公室后段的小隔间,很快换了一缸新茶。
“开水还有点烫,你小心点啊。”
“谢了哈。”
“太客气了,为所长大人服务是我的本份嘛……”
两人打过几句哈哈,张小兰闲得无聊,又坐下来翻开报纸。
马天佑呷过几口滚烫的茶水,感觉不渴了,又点了一根烟,捧着茶缸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屋檐下四顾打望。
他现在心情还是很不爽。
好不容易遇上一次重生吧,又摊上了美女同学重伤住院。
捡了个系统,以为灵气就要复苏,自己要升仙了,结果……
唉,此事越想越心酸,不提也罢。
当年记忆中的镇政府大院,如今在马天佑眼里无异于一座破破烂烂的乡下小院。
院坝中央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中间一副篮球架,两侧几株老槐树。春日午后,细风斜阳,一溜白墙长影如画。
白龙镇政府大院,有东侧大礼堂,西侧有一栋5层住宿楼,南北两侧都是一长溜的青瓦白墙老房。
马天佑站立的这一溜青瓦房都是办公室,总共有十五六间。
南侧大门外边当街的那一长溜20来间瓦房,则是政府对外出租的临街小商铺。
此时院内有些冷清,有干部闲坐几人,在办公室喝茶吹牛,相互玩笑几句,一时荤素不分。
马天佑手捧茶缸,嘴衔香烟,靠上门前一株老槐,朝党-委办方向望去。
却见那间办公室门口站着书记和镇长,正在给一个老者递烟。
那老者面容冷峻,享受着有领导亲自点烟的待遇,间或吸口烟,点点头,嘴里哦哦三两声,如同聆听下属言事。
看到这一幕,脑海中回忆起这个年代的某些事件,马天佑不禁哂然摇头,又转身回了办公室,准备翻翻报纸。
那边厢,闯进党-委办的老者今日兴致已了,待他甫一转身,书记和镇长二人都如释重负,马上钻回屋去。
这老者背了双手跨上院坝,往财政所这边悠悠巡视而来,他两步一顿,三步一顾,有老鹅在水田觅食的派头。
此人年岁约莫一个甲子,稍有驮背,脸上胡子拉碴透着酒红,有如一块霜降过后的柿子皮。
他头顶旧军帽,脚穿解放鞋,光脚无袜,鞋头已有些豁皮。身上那件衬衫多有汗渍,一团团似白还灰光怪陆离,衬衫还扎进了军绿长裤。
老者攥紧手里那份复制文件,卷成纸筒,那纸筒随他脚步震动,一颤颤的颇有节奏。
一股烂梨味酒气随老者飘来,让马天佑顿感恶心。他扔了烟头大咳几声,再朝阴沟啐口唾沫,又钻进财政所。
马天佑这边尚未落座,那老者已探进来半个脑袋。
“你找谁啊?”马天佑坐下来,开口问道。
老者探进门口东张西望一阵。
“我不找人,随便看一眼。”
“办公室又不是菜市场,有啥好看的,不找人就出去!”
听马天佑话里带冲,老头又背手进屋了。
“小伙子,和老百姓讲话,你还是要学着客气点哦。”
自打看到这厮,马天佑前世在白龙镇下村时经历过的一些事便历历在目。
马天佑本来有些烦意,这一听便有了气。
“啥叫客气,我懂不起,赶紧出去,不要影响我们上班。”
老者却慢条斯理去窗前那张简易沙发坐了,还翘起二郎腿。
“你这个样子当干部,怕是要不得哦,年轻人,还是谦虚谨慎些才好。”
这姿态,这神色,这口气,在马天佑眼里便如某部古装剧中一个老阉官,嘴里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马天佑冷笑道:“未必然下巴上面多长了两颗痣,你就觉得自己像毛爷爷了?我该怎样当干部,还轮不到你文二麻子来当老师。”
在马天佑前世的记忆中,这位绰号叫文二麻子的老农,是白龙镇所辖15村近2万村民中真正的头一号刁民。
此人早年曾做过几年白龙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传闻他整倒过不少老干部,更祸害过不少多少女知青。
眼目下这个年头,各地因农民负担问题闹出了不少风波,这文二麻子趁势兴风作浪,纠集了镇上几个烂人四处搞串-联,宣称要为农民兄弟说话办事,实际上从农民手中募集来的所谓活动经费,都成了他们在街上下馆子的酒钱。
关键的是,马天佑后来还是文二麻子所在那个村的驻村干部,这老泼皮曾给他驻村工作搞出过很多麻烦。
前世的马天佑,为了完成驻村工作任务,在这老头面前忍气吞声不知多少次。今天一见到这位一副傲骄派头闯进门来,马天佑就没想过再忍。
反正在白龙镇政府不可能长待了,否则马天佑就白瞎了自己的新生。
文二麻子此刻很是惊讶,这几个月以来,书记和镇长见到他都得陪上一副笑脸,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居然如此恶劣。
“你们现在这些干部浮躁得很,哪里比得上我们以前那个年代。”
文二麻子试图保持威严,便下意识展开手里那份文件,嘴上依旧慢条斯理。
“年轻人,就你这个样子,素质也低了点嘛,亏你还是个国家干部。”
马天佑只是冷笑连连。
“哦哟喂,二麻子,我来告诉你啥叫素质。老子七岁开始念书,一直念到20岁,整整14年,脑壳都念大了国家才给张文凭。
老子在白龙当干部,那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分配。你说老子不像干部,未必你文二麻子长得还要像些?”
文二麻子坐不住了,起身指着马天佑就开吼。
“你这个娃儿,给哪个充老子?”
马天佑却故意学他,慢条斯理取烟点了,慢悠悠吐出几个烟圈。
“今天就给你二麻子充一盘老子,又咋样嘛。”
“你……”,文二麻子顿时气急,“你叫啥名字,老子要找你们领导!”
“去找嘛,哪个龟儿子不去。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姓马,名天佑。给你出个主意,直接去京都告御状嘛。多吃了几杯不要钱的酒,你龟儿子就逼话多过文化,老子没空跟你两个鬼扯,赶忙出去。”
“你娃,你娃等到……”
吃不消如此冷嘲热讽,文二麻子已语无伦次。马天佑偏不理他,只是泰然落座,晾起一脸讥讽。
政府大院竟有人胆敢对自己如此无礼,还是如此年轻的后生,文二麻子思想上毫无准备,被呛得哑口无言,本来一脸酒红,顿时青筋乱绽,便如一只斗败的土狗夹了尾巴一蹿而去。
马天佑猛抽两口烟,双脚往桌面一搭,哈哈大笑。
“这个龟儿老瓜皮,你给他递把梯子,嘿……他就真的以为,自己爬得上天了。”
一旁的张小兰早已是满脸惊愕,待这场口水仗落幕,仍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天佑哥,你今天算是冒皮皮了哟。最近连王大爷和吴大爷都要让他三分,你倒是把别个调戏惨了,会不会惹到麻烦哦。”
“我怕他文二麻子?笑话!而今现在眼目下还是我党天下,莫看他龟儿现在耀武扬威的,不过是癞蛤蟆钻宝殿——想冒充正神。你等到看嘛,总会有秋后算账的时候。”
“我总觉得还是小心为好,反正有那两个大爷在应付他这种人,你去跟一个老农民斗嘴巴劲,犯不着嘛。”
“小张妹,你还懂不起,他文二麻子就是老丘八一个,烂泥鳅一根,井底之蛙,跳梁小丑,叶公好龙,蜀犬吠日……你以为,他还能在白龙镇整翻天?”
“叽里咕噜的,天佑哥你RB人喔,我都遭你绕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