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宫,练兵场。
数千名甲士杀声震天,激荡的鼓声伴随着旗帜飘扬,偶尔还会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一片忙碌的训练景象。
魏相跟随着赵朔站在高台之上,目光之中略微有些不太淡定。
赵氏共有两百乘兵车,也就是六百名战车兵,再加上一车三十徒兵的数量就是还有六千步兵,加起来总计六千六百人。
在这其中有一百一十乘战车和三千步兵是直属于赵朔的,原同、屏括以及楼婴各自拥有一千人和三十乘战车。
如果再算上被发配到邯郸的赵穿和赵旃这对邯郸氏父子,赵氏的势力还要更强。
赵朔站在高台之上,年轻的脸上多少带着几分顾盼自雄的色彩,对着魏相笑道:“中庶子觉得这些甲士如何?”
魏相正色道:“皆是精锐之士。”
赵朔再笑道:“可破楚否?”
魏相道:“可。”
赵朔又道:“可服国中卿大夫否?”
魏相道:“不可。”
赵朔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为何不可?”
魏相道:“楚者,敌人也,刀兵可胜之,不难。卿大夫,同僚也,刀兵难胜,当以智计胜之。”
赵朔道:“计从何来?”
魏相道:“破除夷狄,开疆拓土,威服诸侯,匡扶王室,卿大夫自然慑服,此为胜也。”
赵朔闻言大笑:“匡扶王室?你说的莫非是那个被楚王问九鼎的王室?”
魏相正色道:“齐桓公尊王攘夷以成霸业,先文公破狄戎而成霸业,如今大晋三面狄戎南边又有楚蛮,若是主君效仿齐桓、文公之行,当可重现宣子之伟业。”
赵朔摇了摇头,道:“中庶子,其他之事我可听你,此事不可。我父当年以晋国正卿之尊会盟诸侯,何曾在乎过什么周天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赵朔是一个崇拜父亲的儿子,满脑子都在想着走父亲赵盾的老路,在这件事情上基本是不会被说服的。
赵盾的生母、赵朔的祖母叔隗出自戎族廧咎如部族国,这或许也是两父子并不热衷于尊王攘夷,而是更喜欢威服诸侯的原因之一。
三辆战车缓缓驶了过来,原同、屏括、楼婴三位大夫一身戎装立于战车之上,朝着赵朔同时行礼:“赵孟。”
赵朔微微点头,道:“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依周朝律法规定,在国家爆发战争时卿大夫作为国中领主必须要出兵,赵氏这一次选择出动五千人和一百五十乘战车,仅仅留下了最低限度的驻守力量。
屏括的大嗓门远远的从后面的马车上传来:“楚乃大敌,和楚国征战之时倾巢而出,实在不智!”
楼婴的大笑声随之响起:“兄莫非怕了楚国人?这样吧,不如请兄将麾下之军交于弟,兄且安心归家,于床榻之上征战即可!”
“够了!”原同的呵斥声马上传来:“都是大夫,一个个成何体统?”
立于战车之上的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朔,发现这位年轻的晋国下卿脸色平静。
俗话说得好,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当上千辆战车和超过三万将士聚集在绛都之外的时候,这种扑面而来的惊人气势是任何电视或者电影都无法呈现的。
作为赵朔的贴身护卫,魏相得以跟着赵朔登上高台,见证晋侯对郤缺授予兵符、斧钺的整个仪式。
晋侯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郤缺,缓缓说道:“郤伯,本侯也曾想过亲自征战,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就拜托晋侯了。”
郤缺白发飘扬,一声长笑,道:“征战之事自有老夫等臣子为之,君候只需端坐于绛都宫中坐等大晋捷报便是,诸位说呢?”
中行林父、先毂、栾盾、赵朔在这一刻异口同声:“郤伯所言极是!”
晋侯目光微微一黯,在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上军将士会身上停留了一下,缓缓说道:“士伯,汝为新晋之卿,但本侯对你寄予厚望,望你与其他诸卿一道为大晋拿回胜利!”
士会欠了欠身,道:“君候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
魏相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暗叹,谁说晋国卿大夫都是狼子野心之徒?任何一个时代都永远不缺少坚持原则之人,不是吗?
在集合了两万七千兵马,九百乘战车之后,晋国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刚刚开春,楚庄王就率领三万五千楚军和一千二百辆战车北上,以去年保护费没有交够的名义对蔡国发动了进攻。
作为淮泗流域的小国,蔡国当然没有任何实力和机会去和楚国作对,所以蔡国的使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晋国求援。
而晋国的反应同样也是异乎寻常的迅速,仅仅在十天之后就集结部队完毕,开始浩浩荡荡的南下。
一条长龙沿着绛都南方的大路而去,直向黄河。
魏相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前方后方无数的晋国士兵,心生感慨。
这就是如今的中原霸主,天下第一强国!
魏相很清楚这是为什么,晋侯希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赵盾的牵线木偶,郤缺希望证明自己能做出不逊色于前任赵盾的功绩,先毂所在的先氏一族原本就是战争狂人,赵朔作为赵氏一族新的掌舵人迫切的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栾盾此刻还是一名赵氏的应声虫。
当晋侯和六卿之中的五位都统一了思想的时候,晋国这个当世第一强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和反应的速度是惊人的。
因为赵盾之死而自信满满而来的楚国君臣,这一次将会受到一次不小的教训。
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预知了战争结局的人,魏相其实考虑更多的在于另外的方面——
自己应该不会死在战场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