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玥对此事也颇为认同:“我们攻占徐州的本意就是帮助刘元帅分担元廷进攻的压力,只是元廷似乎并未将我们放在眼里,始终没有分兵来攻的意图。”
文瑄接话道:“元廷之所以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就是因为我们生的乱子还不够引人注目……”
韩凌玥已经与文瑄产生了十足的默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么说你是想在徐州一带闹出更大的动静来?可是光靠占取附近的村县恐怕不足以达到目的吧?”
文瑄的嘴角突然浮出一丝坏笑,“你可还记得台州的方国珍?”
对于文瑄留在江浙的势力,韩凌玥始终没有细问,这次听他主动提起,自然生出了兴趣。
“可沈富若是死了,又是谁去将那姓陆的老头劫了出去?”本来已经将劫狱的矛头指向了沈富,可如今他的尸体摆在这里,那做这事的又是谁?众人的心里此刻都有此疑惑。
本以为自己养精蓄锐不去参与内斗,便可以厚积薄发在七个坛主中脱颖而出,去摸一摸青龙堂堂主的位置,可没想到……几年心血,一朝付之东流!
子承父业,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就好像每一个农户的儿子要去帮父亲放牛锄草,每一个地主的儿子要去帮父亲收租记账,每一个官员的儿子都要去考取功名,每一个皇帝的儿子都要去争夺皇位……”
“那样便真的对吗?农户的儿子便不能去参加科举了?地主的儿子就不能去当郎中了?这世间的生命难道不应该是平等的才对吗?
至于你说的子承父业,对那些儿子们来说固然是一条出路,但就要成为世人眼中的天经地义吗?如果这叫做天经地义,那就去他娘的天经地义吧!”
“大宋皇帝的子孙软弱无能不思进取,大宋的臣子妄自尊大满是奸佞,所以精心准备过的胡人才会一步一步地将他们从北边赶到南边,再从南边赶到崖山跳海!这样循环往复的因果才叫做天经地义!”
“说起来,你们二人倒是很像。”
“跟我像?”
“你是喜欢作画,他也不过是爱上一个女人。”
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暗道:若不是你只怕我这辈子也掉不进这绝尘谷里……
如今自己像刀俎下的鱼肉一样,连个手指都动不了,想必他应该会让自己死个明白。
只有知道他与自己之间的仇怨,才有可能说服他留下自己这条宝贵的性命,好不容易能够有重新体验人生的机会,文瑄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这位前辈,你我究竟有些仇怨?以至于非要置我于死地?”
“你不该死么?”黑衣人反问道。
文瑄略微思索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认真道:“我的名声在覆船山的确是差了一些,就连我的亲生父亲都用砚台将我砸得不省人事……可就算是这样,也罪不至死吧?”
“若你是个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你身为文家后人,整日不思进取浪荡不羁,你对得起祖宗吗?你对得起那些曾为你们文家付出过性命的人吗?你不该死么!”
文瑄虽然已经理解了文家对元人的恨意,也知道明教的人素来与元廷水火不容,但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一定要豁出性命去做的。
或者可以这样说,从文瑄醒过来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而不是被任何人逼迫的。
救父亲,杀元兵,烧村子,帮铁牛……他完成每一件事的时候自己都很开心,心里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对的。
“有一件事情,你或许从始至终都搞错了。”文瑄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
“什么事?”
“大宋赵家皇帝的血脉也好,先祖文天祥的后人也罢,我想大家想要守护并甘愿为之付出性命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可以将胡虏赶回北方,还百姓以安居乐业的执着信念!
就凭我的祖宗曾经如何为汉人争光,如何保家卫国,你们便要来强迫我一定比祖宗做得更好吗?那你们呢?你们做什么?抱在一团责我骂我?
依我看你们也只是一群无能之辈罢了,不过是都将自己心中的无力感和挫败感都推托到了我的头上而已。
我承认曾经的我给文家丢了不少的脸面,但我保证以后我会替我爹加倍地赚回来,也会捎带着将你们的那份也赚回来!
这个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只有每个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人一同站起来,只有人人皆如岳武穆,如韩世忠,如刘光世,如那些每一个人为天地立身,为生民立命的先烈英豪一样带着身边的人站起来勇敢地面对胡人的屠刀,才能还这个天下以朗朗乾坤!才能开万世之太平!
反之,倘若真按照你说的,文家的人做文家的事,李家的人做李家的事,刘家的人又去做刘家的事,那明教就算再花费一百年的心血苦心经营也同样无济于事!
若连自己心中的光明和理想都不敢去争取,去拼搏,去为之放弃性命,那就干脆躲在这山里的安乐村悠哉地过活算了!
我也大可将自己吟诗作画的本领教给你们,大家一同来个乐不思蜀,醉生梦死!”
黑衣人明显没有想到文瑄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面对他的斥责自己竟然半个字都不会反驳。
是啊,就连自己如此恨他不也都是因为责怪自己的能力有限而希望他能站出来引导大家吗?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情在什么时候就转化为将一切错误源头都指向他的发泄了呢?
也许他说的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推翻元廷,拯救百姓,这不正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么?
文瑄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般慷慨激昂的论辩,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默默对视了很久。
“抱歉。”
黑衣人沉默过后淡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向人低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