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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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3章求情

  杭州知府韩齐之,今岁也有四十出头的,是天圣二十二年的进士,这半辈子做官,履历还算是清贵。

  当初他高中进士,加上在书院读书时,便颇有些才名外露,是以入了官场后,步步高升,曾一度入了吏部做员外郎的。

  后来在吏部待了有一年半,朝廷闹出了一场舞弊案,牵连的官员大大小小有三十多人,从地方官员,到京中官吏,今上震怒,杀了一批,贬斥了一批。

  韩齐之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约觉得朝堂风气不正,心灰意冷,竟然请辞。

  可是朝廷刚经过一场动荡,正值用人之际,皇帝就没有准许。

  后来他就改了说法,主动离开了吏部。

  皇帝大笔一挥,把他派到了杭州来任知府。

  说来这事儿也少不了谢喻白的亲爹出谋划策,还有他二人的老师为他筹谋,他才能顺顺利利离开京城,做了这个四品知府。

  虽是外放,但的的确确是升了官儿的,况且又是他自己情愿外放,离开京城,是以私下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羡慕不已的。

  韩齐之手下的刑书叫郑成斌,是他昔年在京中为官时的心腹。

  彼时他自请离京,到了杭州来赴任,第三个月,便把郑成斌也调到了杭州知府衙门来。

  毕竟在京多年,又有谢侍郎这个好同年,是以他要将郑成斌的地位提一提,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郑成斌端坐在下手处的官帽椅上,府衙后堂这里一个人也不曾有。

  韩齐之早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只把郑成斌一个人留在跟前罢了。

  他揉着眉心:“这个林月泉,到底是何方神圣?”

  郑成斌看他愁眉不展,低叹着叫大人:“不管他是何方神圣,现在要紧的,是怎么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

  韩齐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个事情确实古怪。

  他虽然不是干刑名的出身,可为官数载,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

  一双眼睛也算是狠辣独道。

  且不说周家祖产铺子怎么成了林月泉产业,更不论那老匾如何还挂着没被周家人摘去,只说这做生意的人,自毁门庭之事,便是断然做不出的。

  “我倒派人去细问过了,或面容有损,或身体不适,胸闷气短的,其实也都不是十分要紧,绝不会伤人性命,而且城中各医馆药堂的大夫,方才如何回话,你也是听见了的。”

  怪就怪在了这里的。

  郑成斌抿唇,思忖须臾:“大人还是不见见林月泉本人吗?”

  “见了他,他不也张口喊冤?那些伤了面皮的姑娘家,也只要吃上几服药,精心养一养,也都无妨了,这就不是下黑手,摆明了是有人要栽赃陷害。”

  在他治下出了这种事情,实在叫人头疼。

  杭州城数年太平,无风无浪,韩齐之一向为此感到骄傲的。

  这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青年郎君,就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太平惯了,遇上丁点儿风浪,都觉得厌烦。

  昔年在吏部,成日里都是提心吊胆的,左右逢源,不得不学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

  后来外放来杭州,做了四品知府,自在的不得了。

  韩齐之眉心蹙拢:“你先派人去查查,这林月泉和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陷害,总也该有缘由的,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盯上了他去。”

  郑成斌一面欸着应,一面才回话:“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还有林月泉的来龙去脉和底细……”

  只是郑成斌的话都没说完呢,外头敲门声传进来。

  韩齐之面色微沉。

  他这些年脾气越发不好起来,在衙门里,从来不苟言笑的,除了跟郑成斌说话时还勉强客气些,余下的属官,他的确是没太多的耐心,更极度厌恶被忤逆。

  跟着他当差办事儿的人都有年头了,摸得清他什么脾气,再加上郑成斌其人很会来事儿,私下里与同僚关系处的都相当不错,也没少说起韩齐之的脾气秉性。

  如此一来二去的,多少年下来,知府衙门里也没几个人敢违背忤逆韩齐之的意思,更别说顶撞了。

  今日他特意吩咐了不许人到后堂来打扰,又独留下郑成斌一个人,摆明了就是有话要交办吩咐的,这时候来敲门——

  郑成斌眼见他脸色都变了,忙赶在他前面开口,先劝了两句:“大概是有什么着紧的事情要回禀。”

  韩齐之才稍稍敛去满面怒容。

  郑成斌见状稍松口气,朝着门口方向喊了声进来。

  进门来的承发房下的一个小典吏,年纪不太大,也就二十出头,家里头使了些银子,还是走了郑成斌的门路,给人送进来的,平日里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份内的差事都办的极仔细认真,又不争不抢不出风头的,是以府衙的属官还都挺照顾他,素日里叫他一声小秦。

  也许是给郑成斌面子,韩齐之见进来的是他,面色又有所缓和:“怎么了?”

  小秦其实刚一进来就看见了知府大人面色不虞的,头越发往下垂,下巴都快戳到胸口去了。

  他犹犹豫豫的上前,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刚收到的歙州知府的来信,是给大人您的。”

  歙州知府?

  歙州知府郑涛,是天圣二十七年的进士,比他晚了三年中榜。

  不过郑涛没他命数这样好。

  从科举高中,到入朝为官,之后这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郑涛始终游离在权力中心以外。

  进不了京城,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在歙州知府的任上做了五六年,如果朝廷看中了他,陛下看得见他的才干政绩,照着官员升迁来看,去年他就可以进京了的。

  六部之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或许没有刚好空缺的合适的职位给他,但别的地方,总能放的下一个郑涛。

  只要进了京城,就一切都好说了。

  哪怕是个闲散官职,但是只要人在京城,有了人脉,结交了三五好友,再加上他十几年在外阜的实绩,早晚都能出人头地。

  可一旦过不了那个坎儿,基本上再向提调入京,就很难了。

  他和郑涛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从前也几乎从无交集的。

  而且韩齐之心里头很清楚。

  他这种人,是郑涛最不屑与为伍的。

  他从进学到高中再到入仕,一直都是一帆风顺,顺风顺水,于郑涛这种人而言,心下羡慕又嫉恨。

  人家说同人不同命,可能便是这样的道理了。

  可他们又绝不会承认心中羡慕,是以便秉持着一副不屑与为伍的姿态,如此而已。

  所以小秦说,是郑涛给他的信……

  韩齐之把信接了,摆手打发小秦退下去。

  郑成斌见他拆开信来看,又仔细的去观察他的面色,倏尔心下咯噔一声:“大人,怎么了?”

  “郑涛说,林月泉和他是旧相识,杭州之事,想请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帮林月泉一把,他愿为林月泉作保,此事林月泉定是遭人陷害的。”

  韩齐之把那封信反手扣在一旁桌案之上,面色铁青。

  官场上其实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很少有人把这些翻到明面儿上说,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譬如他和郑涛同是知府,各自管着各自的州府也就罢了,平级之中,自然互不干涉的。

  无论在各自的治下出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该贸然插手。

  讨人情这种事,能不干的,尽量就别干。

  一来彼此为难,二来对自己也未必有好处。

  “你还记得,八年前,还在吏部那会儿——”

  韩齐之拿眼角的余光去瞥书案上的信,声儿一时也沉肃下来:“宾阳县令的亲侄子,在颍河县打架斗殴,失手把人给打死了,宾阳县令为了他侄儿,给颍河县令写了一封信,但颍河县令非但没有给他这个面子,卖他这个人情,反倒将他的书信,和苦主的诉状,一并递交了他们的上官,之后这个事情,又一层层的,递到了吏部来。”

  郑成斌是个脑子很活泛的人,记性也好。

  他从前就是韩齐之手底下的一个小文书,好些事儿,是韩齐之手把手的教给他的。

  譬如官场上,什么该牢牢铭记,什么该听过就忘,他到今日,都按着韩齐之教给他的那套官场规矩,小心谨慎的做他的官儿。

  八年前的那个案子,他当然记得。

  韩齐之当时跟他说——成斌呐,你瞧这官场,从来都不会有朋友,今日你算计我,明日我算计你,一个不留神,就自己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上去。

  “宾阳县令被罢了官,他侄儿因背了人命官司,又有朝廷官员为他奔走,法不容情,也被判了斩立决,倒是颍河县令,我记得大人您跟我说,那时候尚书大人还亲口赞过,这位县令大人是个中正不阿的人。”

  “是啊,一句中正不阿,就决定了他来日的仕途坦荡。”

  “那他……”

  韩齐之唇角上扬,可是语气中却含着些许嘲弄:“吏部验封清吏司的六品主事朱茂恭,就是当年的颍河县令,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不都靠着老大人的提拔点拨。”

  从七品县令到六品主事,看似升迁极慢,可郑成斌却明白,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颍河县不过边陲小县而已,似朱茂恭这样的人,大概努力上一辈子,也最多混到个五品官儿了,若是命途不济,可能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小小县令而已。

  可他却能得昔年尚未致仕的吏部尚书亲自提拔,从颍河县,进了京,八年过去,摇身一变,成了吏部的六品主事,且验封清吏司……那可真是个肥差。

  郑成斌脑子一转,再去看摊开在黑漆四方案上的信:“郑大人他……有这等前车之鉴,他好好的一个四品知府,竟也肯为了林月泉一介白衣而冒这样的险吗?”

  “或许郑涛是觉得,当年我向陛下请辞,陛下不许,后来我才改请离开吏部,被陛下派到杭州任知府,大概就不会以他为踏脚石,再想方设法的回到京城去,是以有恃无恐,敢为林月泉求情,但……”

  韩齐之深吸口气:“世上人心最难测,说不得经年过去,我早后悔了当初的年少轻狂,只是苦于没有好的契机,能再回京城为官呢?你说冒险,也的确算是冒险了。”

  “这个林月泉,能让郑大人用他的仕途来犯险……”

  郑成斌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是觉得,还是先见一见他比较好。”

  自然是要见的。

  本来韩齐之没打算这么快见林月泉。

  这个人的底细一概不清楚,总要调查一番,他做到了心中有数,才好见人的。

  况且他堂堂的四品知府,就算是为了案子,也该晾着林月泉几日,得叫林月泉心里先发憷了。

  但是郑涛一封信送到杭州来,他就不得不见人了。

  “他的本事还真是挺大的,事情才闹大,郑涛的私信就已经飞鸽传书送来了杭州。”

  韩齐之冷笑:“看样子,刚出事时,他就隐隐猜到,有人要害他,事情一定会闹大,会惊动我,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飞鸽传书回歙州,将事情告诉了郑涛的。而郑涛嘛——”

  郑涛比林月泉大了那么多,忘年交吗?

  事情的始末原由,郑涛都未必清楚,就敢这样明着给林月泉作保,笃定林月泉一定是无辜的。

  韩齐之又抬手揉眉心,手上的力道比先前时候还更重了些:“成斌呐,传人吧,先不必升堂,你亲自去,把他带来见我。”

  郑成斌抿唇叫大人:“那郑大人那边,您要不要回封信?”

  韩齐之摇头说不必:“郑涛只是为了求情的,也未必在等我回信。此事我也觉得林月泉或许无辜,是以没必要回信一口回绝,反倒得罪人,可如果我回信,言辞稍弱,岂不成了我的把柄,倒像是应了他所请,真打算徇私枉法,草草了结此案一样,所以这封信,大可不必回,郑涛心里最明白。倒是歙州,你再派人……”

  他吩咐的话没交代完,郑成斌略扯了个笑:“大人放心,既然要查林月泉,他往素与什么人往来相交,本就都是要查清楚的,他和郑大人之间,下官会格外留心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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