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带人回来的速度远比杨少峰预计的要快,粗麻编成的麻袋足足装了十几辆板车,据说后面还会有,只要是晚一些到位。
然而对于杨少峰来说,有了这几千个麻袋,就可以先灌出几千个沙袋,起码能配合着石头,把河堤被冲开的口子堵一下。
刘航瞧了杨少峰一眼,忍不住赞了一声:“天子慧眼,钦点状元公为钦差,如今这最令人头疼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大半,只要再抗过眼前这阵雨,估计就彻底平静下来了。”
背靠着王命大旗站了半天的杨少峰干脆盘腿坐下,混然不顾地上的湿泞:“刘知州,干脆坐下来说吧,只要将士们能够看到咱们两个,他们心里就有底气。”
等刘航学着自己一样盘腿坐下之后,杨少峰才指了指河堤下的民田:“正所谓大灾之后必有大役,概是因为大灾之中死去的生灵极多,尸身腐烂之后产生瘟情。
眼前这片农田,里面死鸡死猪极多,又泡了这么多天,只怕早已发臭腐烂,灾后的防疫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啊。”
刘航点了点头:“本官也知道这些。然而想要清除这些东西,就必须得等田里的水彻底退去之后才行,还不知道要拖上多久。”
杨少峰阴沉着脸道:“不能等水彻底退去,拖的时间越久,爆发疫情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咬了咬牙之后,杨少峰又接着道:“等河堤的事情解决,就立即着手对民田进行清理,等地面稍微干一些,就多撒石灰,尽量防着疫情。
一会儿刘知州先去通知一下百姓,以后喝的水必须先烧开晾凉了才能喝,否则容易引发疫病。
还有,回头由官府出钱,让吴明出面去收购辽州城和附近所有的大青根,熬水后分给辽州所有百姓防疫,再备好大量的柴胡之类的能治风寒的药物,有多少弄多少。”
刘航起身拍拍屁股,笑道:“那本官这就去通知他们一声,免得一会儿就再也没机会通知了。”
看着刘航脸上苦涩的笑容,杨少峰却嘿嘿笑了起来:“看开一些,有了那些沙袋,河堤再决开口子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咱们都会没事儿的。”
刘航没有再回答杨少峰的话,而是直接往朱瞻基等人所在的一块高地去了。
要不是这个钦差杨癫疯,本官何必这么拼命,真有危险还能跑路——现在倒好,哪怕是想跑都得先看他杨癫疯的脸色!
等了半晌,刘航才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朱瞻基等人所在的高地上回来,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之后才道:“不行啦,老啦。对了,钦差大人口中说的那位殿下,不知可是?”
见杨少峰不理会自己,反而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刘航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天空上的云彩比之刚才又低了一些,颜色也更重了一些,刘航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如果再这么下去,这雨会不会再变得特别大?”
杨少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是看样子不会小。这一次是死是活,就看辽州卫的将士们如何了。”
刘航扭头望去,却见辽州卫的士卒们也开始拼起命来,一个个的沙袋被迅速装满系口,紧接着就会被士卒们扛起,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上次决开的口子那里。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幸中的万幸,那就是漳水够宽,河堤也足够宽,不用担心投下去的沙袋会堵住河道。
杨少峰看了一会儿之后,干脆起身对着刘航道:“你来替本钦差扛着王命大旗,随我一起去决堤之处。”
刘航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忍不住苦着脸道:“钦差大人三思,要不然本官自己过去,钦差大人就留在此处吧?这里好歹还要高一些。”
杨少峰呵呵笑道:“这里再高又能如何,一旦雨下的过大,来了洪峰,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去上次决堤的那里,本钦差要和卫所的将士们在一起。”
刘航无奈之下,只得擎着王命大旗,跟在杨少峰身后向着辽州卫士卒们所在的地方而去。
正在指挥着士卒们用沙袋封堵河堤的秦子宁一见杨少峰过来了,心中也是忍不住暗自叫苦,也顾不得再行什么官场礼仪了,直接便开口道:“钦差大人还是此处远些吧,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末将可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杨少峰没理会秦子宁,反而从刘航的手中接过王命大旗,狠狠的插进泥土里面,然后就静静的站在王命大旗底下看着辽州卫士卒封堵河堤。
秦子宁见劝不动杨少峰,气的一砸拳头,哎了一声之后干脆不再理会这个缺心眼的杨大钦差,转而喝斥着辽州卫的士卒:“钦差大人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呢!都他娘的快点儿!”
秦子宁的声音刚刚落下,天边就传来一阵轰隆隆,像是被敲破了的破鼓声一般沉闷的雷声。
杨少峰忍不住瞪了朱瞻基所在的方向一眼——要不是这个口含天宪的混蛋说可能会下大雨,是不是这场雨根本就不会下?
然而再怎么气愤也无济于事了,豆大的雨点儿开始密集的从高空砸下,露在外面的手和脖子都能有很明显的被砸痛的感觉。
杨少峰就那么站在河堤上,一只手紧紧的握着王命大旗,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尚方剑,宛如雕塑一般。
“他娘的!”
怒骂一声之后,秦子宁也冲向了正在灌装着沙袋的地方——被水泡过的沙子本来就沉,现在又他娘的下起了雨,往常一个人能扛起来两个的麻袋,如今也只能扛起一个了!
朱瞻基的身旁,被人捆起来的狗子不断发出呜呜的哀求声,双手不断的在一块石头上磨着,试图将绳子磨断,就连看向朱瞻基的眼光都隐藏着恨意。
实际上,不光是狗子在愤怒,就连朱瞻基也在愤怒。
身边的护卫死死的将自己拦住,而自己那两下子功夫,却根本挣不开这些护卫的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包括那些玩命搬运沙袋的士卒,包括站在王字大旗旁边的杨少峰,包括身形已经明显佝偻却倍显高大的刘航。
气哼哼的转过身,朱瞻基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正在忙碌着的妇人。
杨少峰安排的对,现在外面那么大的雨,卫所的士卒们又在冒雨搬运着沙袋,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好姜汤,后面只怕会病倒一大片。
望了望手都快要磨破皮的狗子,朱瞻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还有一丝的佩服,随后对着边城挥了挥手:“放开他吧,让他过去,否则他不会安心的。”
边城点了点头,解开了捆在狗子身上的绳子,勉强笑道:“多加小心一些。”
狗子点了点头,起身后向着朱瞻基施了一礼,然后就跌跌撞撞的跑向了杨大少爷所在的河堤。
……
杨少峰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山头,上面有几棵大树——雷劈的话应该先劈他们吧?自己手里握着王命大旗应该不会挨雷劈吧?太祖爷保佑~各路神仙都他娘的注意保佑一下本公子啊~
许是杨大状元的态度不太好,又或许是满天神佛看着杨大少爷不太顺眼,这雨不光没小,反而还更大了一些,就连雷声也要比刚才更密集,天空还时不是划过一道闪电。
杨少峰握着王命大旗的手悄然松开又悄然握紧。
通过闪电和雷声来判断,应该离着自己挺远,稳的很,不慌。
已经来回跑了两趟的吴明和杨大少爷的两个学生,再一次带着十几车的麻袋返回,而且这也是最后一趟了——整个辽州城里面的麻袋都被搜罗一空,除了装着粮食的和百姓家里零零散散剩下的几条,剩下的全被吴明给弄来了。
拉着板车的牲口也都累得踹起了粗气,牛,骡子,马,甚至于驴子,喘着粗气的鼻孔张的比平时要显大一些,在雨中更是腾起一股股的白雾。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心疼牲口了,因为所有的卫所士卒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牲口,或推或拽,只求能让板车都再快上一些。
远远的望着吴明等人所在的方向,高地上的朱瞻基和河堤上的杨少峰,都坚定了要修水泥路的决心——如果不是这些土路太过于泥泞,吴明等人运送麻袋的速度应该能更快。
杨少峰的心里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把这部分的河堤和路都用水泥来搞定,狗子就远远的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少爷,向着河堤奔了过来。
气不打一处来的杨少峰一见狗子,顿时就一巴掌抽向了狗子的脑袋:“你个憨货过来干什么?”
狗子谄笑道:“小的啥也不干,就在这儿陪着少爷,这样儿心里踏实!”
杨少峰嘿嘿冷笑一声,指了指正在搬运着沙袋的士卒:“你既然过来了就别闲着,跟着一起去搬运沙袋!”
等吩咐完狗子之后,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了刚刚把麻袋交给士卒,然后来到自己身边的两个学生身上:“你们俩个在这儿干什么呢?自觉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