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里冒着汩汩白烟。估计火很旺，能猜测到屋子里的“热闹”。
门前的冬青，修剪得倔强整齐，就跟屋子里的老头儿老太太一样死板。叶子上积了雪又化，滴滴答答结了冰碴。
寒冷，从来都不是热闹的阻碍。
还未进家，就已经听见客厅里热闹得噼里啪啦。
看着这个不讨喜却又不得不来的地方，肖寒替他妈苦涩。如果狗不吠叫，还会有人出门接一下这个带着大包小包的女儿吗？话又说回来，就连狗都在咬这家的女儿，可笑吗？更可笑的还是，这家人不欢迎这个女儿。
老爷子的正楷一如既往地刚硬。贴着手写红对联儿的防盗门开了一道缝儿，随后探出一条拐棍儿，岁月从不放过谁，那个高傲自负的女人终于弯下了腰。
透过门缝儿瞥了一眼，老人却还是没有出来，反倒朝屋里喊一声儿，“你们小妹来了！”
肖寒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他的妈妈麻木着没表情，却又比去年更令人心疼。
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儿，挤出来一个瘦小女人，“小妹呀，快进屋！”
那女人快步走向自己口中的“小妹”，眼睛却只是盯着小妹手里的东西。“我来拿，我来拿！”一把夺过好几个盒子，快步走向屋子。
走几步路还要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假惺惺地嘘寒问暖，这让肖寒不耐烦，却也不好发作。
老头坐在他的太师椅上，动也不动，抬眼看了看，“来啦。”老太太拐棍儿不离手，就仰坐在旁边。两个老人鼻孔朝上的样子，从小时候就刻在了肖寒的心里。
血缘不等于爱，可我们还得努力维持。
肖寒舅舅从沙发上起身，拽着田云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然后，他招招手让肖寒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肖寒二姨，就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女人，死皮赖脸地要贴着“小妹”坐。
那个二姨摸着田云风衣上的毛领儿，上下打量，“真漂亮，挺贵的吧？你家富裕了，什么时候也帮衬着姐姐的儿子开个店什么的？”腔调儿酸得令人作呕。
她是嫉妒，肖威出钱给大哥的儿子开了酒吧。
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开了口，冲自己的小女儿强调权威，都不忘带着生冷的傲慢，“你这当妹妹的也帮着你姐姐点儿！”老太太拿起扶手边儿的拐棍儿，戳地有声儿，“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田云看着自己的一家子，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的一家子。再一次心里止不住地泛酸，好在这些年看淡了倒也没那么强烈了。
颤抖着端起水，抿了一口，没说话。
肖寒舅舅打量着自家小妹，微微皱眉，“不舒服？”
那个二姨抬起眼珠滴溜滴溜地转，拉过田云手，感觉到是发热的，“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小妹是城里人，抹粉显得白。”
肖寒舅舅瞪她一眼，她还撇撇嘴，做出很无奈的表情。
两人说话的工夫儿，肖寒已经从田云包里拿出小袋红糖，给他妈妈冲上了。
那个二姨见风使舵，安抚似的抚着田云的手，“有钱在大医院看过就是不一样，你瞧，现在已经不用吃那大把药了。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她以为自己能拍个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马蹄子上，还引来了一群马。
田云迅速而生硬地抽出自己的手。向大哥那边儿挪动，和那个二姨之间空了一条缝儿。
老爷子把报纸往桌上一摔，蹒跚着走了。
肖威舅舅摁灭了手里的半截儿烟，面向她生硬地说，“你少说话！”
老太太坐直身子，那样生冷的眼神看着田云，感觉不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老大你凶你老二做什么？她又没说错。”
指着肖寒妈妈，继续说，“你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说了多少遍，当时都是为你好。就肖威当年那穷样儿，能养活你们吗？你现在都好了，怎么不见肖威上门来看看我们？”
老太太一贯生硬，她的话是田云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的是，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变。提起当年，田云只觉当时的老太太是强硬惯了又气不过，也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妇产科的大夫，见多了生命，不过是更冷静一点儿。即使自觉当年之事已经是最残忍，她还是在此刻泪流满面。毕竟，那个孩子也透过脐带传着她的血。
现在想想，捂着流血的伤口说不痛，还要替伤害自己的亲人找借口来说服自己，还真是讽刺。
眼眶蓄满了泪水，停不住地翻涌，颤抖着站起身，“他没错，是你们亏欠他！”
以前，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讽刺。同样都是女儿，他们从来都只看到了姐姐。不求你偏爱小女儿一点，最起码祈求平等。
肖寒此刻完全理解了他爸，对两个蹒跚老人原本的同情一扫而光。以爱为名，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错的不是我爸妈！妈，我们走。”
肖寒拉过妈妈颤抖的手，搀着她往外走，完全不顾身后的拍桌子和叽叽喳喳。
肖寒感觉妈妈全身都在哆嗦，倔强得咬紧了牙关一句不发。老何像往年一样在外面等着，每一年都能看到面如死灰的田云出来。好在现在有肖寒陪着她，有了依靠，看起来不那么凄凉。肖寒回国，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吧。
肖寒舅舅像往年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离开。他很想直接送妹妹回家，只是当年的是他也是间接的刽子手。
肖寒一如既往地坐进副驾驶，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也知道妈妈心里有一个角落谁都进不去。出国几年，离家很远，见了很多。忽然就明白了，你不说我不问的陪伴才是最可靠的安全感。
保温杯还是那年那一个，已经留不住温度了，却不舍得扔。止痛药停在手心里，如果它能暂时让心也止痛就好了。田云斜倚着车门，一路闭着眼睛。
外表是平静的，脑子里极速闪过无数画面。眼泪在眼睛里完成了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