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轩来到大堂门口,遇见了黄师爷,便叫住了他,道:“黄师爷,周大人何在,我有事找他。”
黄一平答道:“大人正在夫子院拜夫子。”
“多谢。”卫轩道了声谢,径直赶往夫子院。
夫子院就在二堂后面,卫轩进了院后,果然看到周文宏站在廊檐下,对着夫子的雕像鞠躬,庄严而又肃穆。
卫轩看得心中一阵冷笑,上前拱手道:“卫轩拜见周大人。”
周文宏转身斜睨了一眼卫轩,咧嘴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卫县丞现在好威风啊。”
卫轩故作糊涂,淡笑道:“周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不是很明白。”
“你就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周文宏转身负手,冷声道,“你昨日那么拼命,不就是为了弄死张广陵吗,现在总算如你所愿了,现在你可是声名远扬了。”
卫轩嘿笑道:“大人说错了,我和张广陵无冤无仇,干么要弄死他,我只是做了一个官员应该做的事而已,是他自己触犯国法,于国法不容,不是我害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听闻此言,周文宏顿时双眉拧起,他感觉卫轩这句话是在含沙射影。
周文宏微微仰头,随后叹道:“俗话果然没有说错,咬人的狗不叫,没想到你平时装得那么乖,咬起人来,却是一口致命。”
卫轩反唇讥讽道:“下官只是不想被百姓骂成狗官罢了,在其位,谋其职,身为朝廷官员,便应该为朝廷谋,为百姓谋,而不是为自己谋,官位不是敛财工具,下官今年刚刚考中举人,圣人的教诲,犹在耳畔,丝毫不敢忘,所以下官不像周大人这样经常来拜夫子,况且夫子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拜他,他只在乎自己的教诲有没有人听进去。”
卫轩的这番话可以说是赤果果的讥讽了,讥讽他贪赃枉法还敢来拜圣人。
“好一个巧舌如簧。”周文宏望着卫轩,冷笑叹道,“若论辩口舌,本官真的不是你对手。”
卫轩淡然一笑:“大人过誉了,不是下官口舌好,而是下官占了大道真理。”
周文宏懒得再与他机辩,没好气地问道:“来找本官何事?”
卫轩道:“下官的官服坏了,昨日大人也看到了,下官想要一件新的官服。”
周文宏不耐烦道:“知道了,本官会尽快给你再弄一件。”
卫轩又问道:“今日游街,不知是何人领行?”
周文宏冷冷道:“游街监斩,自然是本官来操持,以后县衙内事务,你也别想妄动分毫!”
“好。”卫轩坦然笑道,“下官正好乐得逍遥自在。”
“你要是真能这么想,那就好了。”周文宏显然对卫轩的话不太信任,转身踅了两步,又道,“听闻昨天杨公子邀你饮宴了?”
“大人消息还真灵通。”卫轩点头,“没错,杨公子确实邀请了我。”
卫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到周文宏的手有点抖,不过周文宏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镇定的,只听他又问道:“杨公子可有跟你说什么?”
卫轩闻言嘴角一扬,嘿然笑道:“杨公子说了很多话,至于说什么……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大人吧。”
周文宏甩袖冷哼:“哼!本官也不稀罕知道!”说罢愤然离去。
卫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眼渐渐眯起,眸光变得阴沉寒冷起来,在他看来,南溪县有四大祸害,分别是周文宏,龙向峰,张广陵,山贼,这四大祸害,张广陵已经伏法,剩下的三个,他会一一铲除,一个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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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南溪县,注定格外热闹,说是万人空巷一点都不为过,全城所有的人都涌上了街头,送张广陵最后一程,他们送的方式也很简单,用泔水,泥巴,臭鸡蛋烂菜叶等污秽之物丢向张广陵,丢的同时还要破口大骂,甚至有人丢粑粑,反正什么东西脏,就丢什么,什么话难听恶毒,就骂什么。
游街进行到一半,就中止了,因为周文宏被殃及池鱼了,这次骑马带队游街,他跟张广陵的囚车相隔有四五丈远,按理说就算百姓丢东西的准头再怎么不准,也不会丢到他身上,可是周文宏本身名声就不好,其实若论恶行,周文宏做过的坏事,比张广陵还要多,有那么一两个百姓仗着人多手杂,就朝周文宏丢了一坨烂泥,周文宏大叫起来:“谁丢本官!”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仿佛提醒了百姓一般,只片刻功夫,周文宏已经被丢得浑身污秽不堪,甚至还有一些泔水和粑粑丢进了他嘴里,他当场就下马呕吐起来。
然后周文宏不得不中止游街,回县衙换衣服,然后匆匆把张广陵押赴刑场,执行斩刑。
午时三刻,当天日头正盛之时,刽子手大刀举起,张广陵脑袋落地,这位助纣为虐的张典史终于用他的生命偿还了自己所欠下的恶债。
张广陵被斩的时候,周文宏没敢看,扭头看向其他地方,他好害怕,真担心哪一天自己也跪在那里,昨晚杨公子宴请卫轩,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一刻,他暗下决心,从此以后,金盆洗手,好好做官,再也不贪赃枉法了。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广陵今天刚下了决心,第二天,叙州府就发来了五万石粮食,当然这粮食不是叙州府发的,而是朝廷拨调的。
朝廷为何要拨调这些粮食过来,原因很简单,去年冬天叙州连降大雪数日,之后积雪成冰,封路一百余日,不仅仅是道路,田地也被冰雪覆盖长达五个月之久,这种情况,俗称冻土,冻土最大的危害,就是影响春种,被归为天灾之列。
虽说现在冬天寒冷,但发生冻土和封路之事的,除了京城附近的州县,也只有叙州的几个县发生如此情况,去年冬天叙州有数百人因为大雪封路而饿死,朝廷得知后,今年特地拨调粮款,提前预防灾害。
卢主簿和周文宏前往粮仓去查验,望着满仓的粮食,周文宏内心蠢蠢欲动,只片刻功夫,他就忘记了昨天所下的决心,把卢主簿拉到无人之处说起了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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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天之事,卫轩在县衙中威望大增,不少良心未泯的衙役主动前来拜会,卢主簿那边的一个衙役,就将周文宏与卢主簿私下见面的事情告诉了卫轩,当然,周文宏和卢主簿的谈话内容没人知晓。
卫轩何等聪明,用脚丫子都能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肯定跟五万石的粮食有关,卫轩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文宏不让自己查看户籍卷宗,因为户籍卷宗与钱粮账簿什么都归卢主簿管,若是自己借着查户籍的由头去查账簿的话,恐怕会扯出天大的黑账来,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弄死了一个张典史,又冒出了一个卢主簿,那卢主簿穿着用度都十分简朴,竟然也是个贪赃枉法之人。
卫轩倒不急着去破坏周文宏的计划,因为那样做的效率实在太低,而且也无法扳倒周文宏,想要对付周文宏,就要一击必杀,只要弄死了周文宏,他贪墨的所有钱财将会全部吐出来,卫轩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对付周文宏,而是对付龙向峰,相比于周文宏而言,龙向峰才是恶性毒瘤。
三天之后,南溪县第一次下霜,气温大幅下降,与此同时,李元宝的煤炭铺子重新装修完毕,旧店新开,并开始正式出售蜂窝炭,超低的价格引来了无数客人。
百姓对于新奇的东西都不太容易接受,但是百姓对于便宜的东西又没有太大的抵抗力,这两点特质实在有点矛盾,这个时候就看是矛厉害还是盾厉害了。
事实证明,贪便宜的特质稳占上风,无数人围在元宝炭火店,问东问西,李元宝亲自带人介绍蜂窝炭,并演示蜂窝炭的使用方法,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好东西自然能瞧得出来,只一个时辰,就开始频频有人购买蜂窝炭,而且是几百斤甚至几千斤地购买,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和手推车将蜂窝炭拉走,没办法,蜂窝炭的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
蜂窝炭开卖的第一天,就引起了无数人的疯抢,卫轩在街对面的茶馆二楼窗口,一边喝茶一边望着炭火店那火爆的生意,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自己和李元宝的赚钱计划算是成功了。
傍晚时分,卫轩回到家中,就看到郭淮在内院缓慢行走,卫轩见状开心上前,问道:“郭兄,伤势好得这么快?”
郭淮笑着朝他一礼,道:“这还快么,整日躺床上,我都快闲出病来了。”
卫轩见他走得小心翼翼,料想他的伤估计还未痊愈,便劝道:“没事可以下床来走走,有助于康复,但你伤得太重,还是别走动时间太长,免得牵动伤口。”
“这个我知道。”郭淮感激点头,犹豫了一下,忽然道,“大人,有一句话,郭某想问问你。”
卫轩摊手道:“请讲。”
郭淮道:“大人您真的打算对付龙向峰吗?”
“当然。”卫轩点头,“龙向峰作恶多端,而且还与我结下了仇,我和他之间,水火不容!”
“好!”郭淮忽然单膝跪地,道,“若大人不嫌弃,郭某愿意为大人效力,一起对付龙向峰!”
卫轩赶忙将他扶起,道:“你伤势未愈,不要行这些虚礼,龙向峰是你我的共同敌人,我们肯定要同仇敌忾的。”
他顿了顿,忽然咧嘴一笑,笑得有点贱,道:“还有啊,什么叫为我效力,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么你就是我的人了,说为我效力,那不是说废话嘛。”
郭淮闻言愣着直挠头,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卫轩的变脸功夫,感觉太跳脱了,脑子有点跟不上。
就在这时,李青忽然快步冲进了院中,神色凝重地向卫轩行礼:“大人,齐老爷求见。”
卫轩闻言愣了愣,通过李青的神色猜到了什么,赶忙道:“在哪里?”
李青道:“祥云客栈。”
“走!去看看!”卫轩说着便朝外面走去。
刚出院门,卫轩便低声问道:“是齐百户?”
李青点头:“是的。”
卫轩顿时蹙眉不解道:“他不是回京领赏去了吗?怎么又来四川了?”
“不知道。”李青道,“是他主动派人联系我的,而且似乎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
卫轩闻言心头一颤,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暗自思忖:“京城那边不会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吧。”
二人来到祥云客栈,找到了齐百户的房间,只见房门外有两个护卫守着,卫轩自报了姓名后,房里传来齐百户的声音:“请进。”
李青留在外面,卫轩独自一人进去,果然看到了齐百户。
二人见面相互行礼,卫轩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齐百户,你不是押运何非凡进京领赏了吗,怎地又来四川了?”
“唉……”齐百户苦叹一声,摊手道,“坐下来说。”
二人到桌前坐下,齐百户一脸愁苦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条鱼啊。”
卫轩不解问:“什么意思?是不是计划又有变动了?”
“计划变动,是在所难免了。”齐百户点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已经罢朝罢政,也就是说,皇上不再过问政务了。”
“什么!”卫轩闻言不禁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