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卫轩凝重的表情,其他几个人都想上来看看,可他们要么不识字,要么就是不敢上前,毕竟卫轩是他们的上官,平时大家可以随意谈笑,但遇上正事,卫轩不发话,他们绝不可擅自做主。
张猛和李二牛转头望向李青,意思很明显,让李青上去问问,毕竟李青是卫轩的表哥。
李青试探问道:“这册子既然藏在暗格之中,里面所记之事一定十分重要吧。”
“非常重要。”卫轩抬头看向他们三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表哥,出去看看,以防隔墙有耳。”
李青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快步走出屋,飞身在院墙上踩了一脚,跃上屋顶,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望向四周,只见月光皎白,一片安静,他沿着屋顶四周快步行走,仔细检查了一遍四个墙角以及一些视野盲区,确认没有人,这才跳下屋顶,返回屋中,向卫轩禀报:“无人窃听。”
“好,你们一起来看看。”他说着把手中的簿子放在桌上。
张猛和李青赶忙凑了上来,李二牛则尴尬地站在那里,挠头道:“公子,俺不识字。”
张猛看了两眼,也道:“我认识的字也不多,李青,你念给我们听听吧。”
李青道:“还是让大人念吧,我也没什么学识,勉强能读下来而已。”
卫轩笑了笑,将簿子翻到第一页,念道:“万历九年夏,叙州遭大水灾,南溪县受灾尤重,受灾者近万户,朝廷拨调赈灾粮款救济灾民,南溪赈灾粮入库一万石,赈灾银入库五千两,然未见粒粮赈济灾民,灾银不翼而飞,皆为知县周文宏贪墨,周文宏低价购得五千石麸皮草料,喂养灾民,月余,饿死者近千……”
李青他们听完均都脸色面面相觑,刚想说什么,只听卫轩又念:“万历九年冬,连降大雪,坚冰覆地,道路不通,长达四月之久,城中粮食紧缺,知县周文宏伙同奸商高价沽粮,粮价五倍攀升,富户尚且难足,贫者唯空其腹,或啃食树皮,聊以度命……”
“万历十年夏,恶霸龙向峰之子龙天赐强抢民女常月华,将其玷污,常月华羞愤击柱而亡,常月华父母至县衙状告龙向峰,知县周文宏收受龙向峰巨额贿赂,颠倒黑白,判常月华父母污蔑之罪,当堂杖刑,荒唐结案,常家父母意欲前往州府告状,然尸体横陈郊外,脖颈为刀剑所割……”
卫轩还打算念下去,申一花忽然抬手道:“公子,莫念了,莫念了……”
卫轩听她声音不对,抬头看去,只见她满面泪水,早已听哭了。
卫轩轻叹一声,缓缓道:“官场之上,肮脏龌龊之事常有,只是像这种触目惊心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申一花抬袖拭泪,道:“这周知县是坏人,还有那个龙向峰的儿子也是,幸亏我今天太忙,找到这簿子之后没去看,否则……”说到这里,她泪水流得更凶了。
卫轩问道:“你识字?”
申一花抹泪点头:“娘亲教过我。”
卫轩道:“以后官场上的这些肮脏事啊,你就莫要听了,别哭了,回房休息去吧。”
申一花没有打算离开,而是问道:“公子,官场都这样么?”
“当然不是。”卫轩淡淡一笑,道,“官场上有好官,也有坏官,这周知县啊,便是坏官。”
“公子一定要做个好官。”
“嗯。”卫轩点头,“放心,我一定做个好官,别哭了,快回去休息吧,桌子碗筷待会我让张猛收拾。”
“还是一花来收拾吧。”申一花止住了泪水,收拾心情,上前开始收拾碗筷,道,“一花是公子的丫鬟,这些都是一花应该做的,怎能推脱给别人。”
卫轩点了点头:“好,你在这里收拾,我们去书房议事了。”说完朝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带他们前往书房。
他们来到书房,将门关上,卫轩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翻看这本簿子,李青张猛他们则在书桌对面站着,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卫轩看完了簿子上记录的所有实情,抬头见他们还站着,便道:“站着作甚,坐下说话。”
三人纷纷入座。
卫轩道:“你们一定很好奇,这簿子是何人所写。”
“没错。”张猛急切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写的?”
卫轩道:“是前任县丞陆辰所写。”
“上一任的县丞?”李青闻言皱眉,想了想,道,“听闻这陆辰二月之时忽然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应该是死了。”卫轩将簿子翻到最后一页,道,“陆辰写了一封弹劾周文宏的折子,避开周文宏,发往叙州府,可惜被叙州府以查无实证的理由给驳回了,陆辰自知大祸临头,便将这个簿子藏在了家中暗格里,还在最后一页写上了事情经过,希望将来能有人发现,揭发周文宏的种种罪行。”
张猛闻言惊呼:“如此说来,陆县丞是被周文宏杀害了?杀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啊!”
卫轩挑眉道:“他所犯的,哪一样不是大罪,光是这簿子上所记,便有八大罪状,不过这八个罪状里,周文宏只是贪污受贿渎职等,并未有直接谋害人命的恶行,如果陆辰是被周文宏杀的,那么这可能就是周文宏犯下的唯一命案。”
李青蹙眉沉吟许久,缓缓道:“眼下周文宏阻碍你执行任务,你完全可以用这个簿子为凭证,揭发他的罪行,将他弄死,一来可以伸张正义,二来……你也可以翻阅户籍卷宗了。”
卫轩道:“其实方才我也想过了,此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大明律有明文规定,下官不可诬告上峰。”
李二牛瓮声瓮气道:“这怎能是诬告,证据确凿!”
卫轩晃了晃手中的簿子,道:“证据确凿?这个?哼哼,这东西或许可以当做凭证,但力度不够,因为这簿子来历不明,谁能证明这是陆辰亲手所写,就算比对笔迹……能够伪造笔迹的高手似乎也不少吧,还有,陆辰写奏疏揭发周文宏,被叙州府给驳回了,由此可以看出来,周文宏背后有靠山,叙州知府很有可能就是他的靠山,不然他怎么敢在这南溪县如此猖狂地敛财,当叙州知府是傻子还是瞎子?”
张猛这时提议道:“既然如此,那便剑走偏锋,你可别忘了,你是……”
卫轩点头道:“没错,我与陆辰不同,陆辰只是个县丞而已,而我不是,只是……就怕梁百户也办不了这周文宏。”
“怎么可能。”李青闻言惊道,“锦衣卫直受皇命,专门捉拿贪官污吏,即便是朝中大员,也是说抓便抓……”
卫轩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叹息道:“锦衣卫虽然直受皇命,但也有他的办事章程,锦衣卫抓捕官员,要么有证据,要么有皇命。”
张猛道:“咱们不是有这个册子作证据么。”
卫轩笑了笑,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这册子作为物证,力度并不够,当然了,梁百户若是愿意来抓了周文宏,仔细一查,便知真相,可现在情况特殊,只怕梁百户不愿动这个周文宏,经过了隆昌县那件事,白莲教现在恐怕是惊弓之鸟,若是大批锦衣卫忽然来南溪县抓捕周文宏,你们想想,这算不算打草惊蛇?”
“这……”李青闻言紧蹙双眉,郁闷问道,“那怎么办,如此说来,这册子岂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了?”
卫轩回到座位上坐下,道:“也不算,此事还是必须要报知梁百户的,不过,该怎么做,这就完全由梁百户自己决定了。”
李青想了想,问道:“你这算是明哲保身吧?”
“算是吧。”卫轩道,“我现在也算是身在官场了,官场堪比战场,一个不小心,便万劫不复,而且还会连累你们,若是捡到了烫手的山芋,一定要第一时间丢出去,而不是傻傻地在自己手里捧着。”
张猛用力点头:“老大做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卫轩继续道:“至于梁百户如何决断,就完全看他自己了,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擅自做主来抓捕周文宏,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派快马去京城请示指挥使大人,毕竟此次任务干系重大,他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将烫手的山芋捧在手里的。”
李青无奈苦笑道:“你把烫手山芋推给梁百户,梁百户推给指挥使,唉……官场真是……”
“可不是嘛。”张猛咧嘴笑道,“所以老大能当官,咱们只能做个小喽啰。”
卫轩道:“你们也要学着点,将来我若是爬上去了,定也会把你们提携上去的。”
李青再次苦笑:“你想得还真远。”
卫轩淡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拿起一张纸,执笔写了一段文字,然后折叠起来,将纸放在簿子上,道:“李青,明日你先去客栈找王山和罗小天,将纸条交代给他们,然后带着这簿子去找梁百户,簿子给他,告诉他,周文宏不让我查阅户籍,其他的话不用多说。”
李青伸手接住簿子,起身抱拳行礼:“是!”
张猛则问道:“老大,我和大牤牛可有任务?”
“没有。”卫轩道,“你们在家好好看家,没事练练武,或者帮一花打扫一下院子,别让她太劳累了。”
张猛闻言忽然问道:“老大,若是梁百户请示了指挥使大人,你说指挥使大人会不会帮咱们弄了周文宏?”
卫轩笑了笑,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看周文宏后台硬不硬了,眼下情况还不是很明朗,我们什么都不要做,按兵不动,徐徐图之,我自有部署,你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