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清来龙去脉,红药便命人予了齐禄家的一角银子,让她先行回去复命。
接下来的路数,无需再问,猜也能猜出两分。
无非是先弄出一套说辞来,大面儿上交代过去,再告诉各房人等管好自家事,严禁乱说乱传,最后,打杀发卖几个下人。
于是,这桩丑事,便也消弥于无形了。
横竖不过这些罢了,红药前世经过太多,约略有些数。
果不出她所料,待到了明萱堂,满面疲色的朱氏当着各房人的面儿说了一通话,大意是:
五庄头昨天吃醉了酒,回去的路上不慎落进莲塘,被路过的安三娘发现,她一心急着救人,却因年少力弱,自己竟也跟着掉进了水里,不幸双双溺亡。
此事原系意外,王妃既痛且恨,将几名疏于职守的下人皆赏了板子,并撵去庄上做活,永不得回府;另有两个管事妈妈也受连坐之罪,罚了半年的月例。
如此,没有丑事、没有私情,只有一对遭逢不幸的男女,一个失足落水、一个救人不成,虽整件事尚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但,体面。
而于所有人而言,体面,便已足够。
安家得了大笔银子,亦不会有难嫁之女,而王府更是毫发无损,徐婉贞的婚事自是该如何、便如何。
总之,皆大欢喜。
强撑着一口气,将众儿媳打发下去,又软语安抚了爱女几句,明萱堂的东次间里,才终是恢复了宁静。
到得此时,朱氏方手抚胸口软软坐倒在椅中,一时间面白唇青,气息都微了。
“王妃!王妃可是怎么了?”唯一留下服侍的周妈妈见状,直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要唤人。
“别……别叫人!”朱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唯拢着一层灰败,瞧来生生老了十几岁。
周妈妈满面焦灼,扶着她劝道:“王妃身子不好,还是叫了大夫来瞧瞧罢。到底出了大事儿,便躺下歇两日,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朱氏没说话,也不知是真没力气了,还是懒得开言,只将眼睛往大案上瞄。
周妈妈倒也有两分急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醒悟,忙道:“王妃先喝两口水,缓一缓再说。”
说话间麻利地捧起玉壶,斟了半盏温热的蜜水,递了过去。
朱氏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蜜水,面色渐复,呼吸也均匀了,只眼神却还透着惶然,颤声道:“丁长发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丁长发,正是五庄头的名字。
周妈妈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多少,茫然摇头道:“回王妃,这事儿奴婢真的搞不懂,从昨儿晚上起奴婢就……”
她忽地停下语声,惕然往周遭看了看。
朱氏亦醒觉了过来,紧了紧她的手,故意扬声道:“再歇一会儿,你扶我去外头散散。”
周妈妈忙应是,想了想,还是小声地道:“王妃,您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改天再说?今儿外头风挺大的,奴婢怕吹坏了您。”
“不当紧,趁早出去了,我也好舒口气。”朱氏双目微阖着说话,同时松开了手,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额角青筋浮突,面色竟有几分狠厉。
周妈妈见状,自不敢再劝,小心地服侍着她歇了一会儿,便打帘子唤进几个丫鬟,替朱氏梳头换衣。
朱氏劳心劳力了一上晌,午饭也只略动了几筷子,此时有些精神不济,丫鬟梳头的时候,她竟半睡半醒地起来,还是周妈妈乍着胆子将她唤醒了。
这片刻小睡,倒是让朱氏的身子舒爽了些,她也没多带人,只叫周妈妈并几个婆子跟着,一行人便去了花园。
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万叶悲声,全不似春夏时节的好景,一眼望去,唯满目萧瑟,令人徒生岁月无情之感。
朱氏却觉着,这样的花园,才让人安心。
“总算能好生说话了。”坐在观景亭中,转望四周,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周妈妈将鎏金手炉奉予了她,低眉说道:“主子是想问昨晚之事么?”
朱氏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在她身上。
周妈妈合拢于身前的手握紧了些,语声极轻地道:
“回主子,昨晚奴婢是从亥正时起守在路口的,没多久就瞧见三夫人跟牛婆子抬着安三姑娘走了过来,因奴婢已经提早灌醉了守门的婆子,她们行动也轻,倒也没惊动人。”
她在此处稍停了数息,蓦地一阵风袭来,凉浸浸地直往人脖子里钻,朱氏不禁面色微变,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氅衣。
周妈妈亦是身子一缩,握紧的手指节泛白,语声也有些发紧,又道:
“她们两个把人抬到小莲塘,正在往里扔的时候,那牛婆子忽然说了句‘塘里有个人’,三夫人当时就吓得松了手,把个安三姑娘给扔在了地下,奴婢也……也唬了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来回绞动着,似是要籍此抵消昨晚的惊惧。
朱氏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后心一阵阵地发凉,手掌已然被冷汗打湿了。
安静只维系了片刻,周妈妈的语声便又响起,和着寒风送入朱氏的耳畔。
只听她道:“奴婢一开始以为牛婆子胡说,可巧就在那个当儿,那月亮竟从云里穿出来,正正照在那小莲塘上,奴婢这才瞧见,塘里真有个男人,脸朝下浮着,像是已经死了。”
“你就没瞧见脸?”朱氏颤着嘴唇问了一句。
此乃她最为不解之处。
在她……不,应该说是在向采青授意周妈妈的设下的计谋里,死于昨晚的,应该只有安三娘一个人。
而借安三娘之死,将谋害继妹的安氏捏在手心,才是朱氏设局的真正目的。
虽则向采青力陈此事无益,只消把她们看中的那个人陷进局中,也就成了。可朱氏却还是执意如此。
她想要多捞一个筹码。
那晚分赏宫中的衣料时,向采青就已然看出,安氏是个心胸狭隘、巴高望顶之人。
这种人,只消给予足够的缘由,她就敢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