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前屿镇上,陈笃脑子里还想着胡科长这句有意无意的好心提醒。
“小笃,别瞎想了,骑车回家。”陈大康远远看了街角某个熟悉的身影一眼,严肃地叮嘱儿子,“记住,回家千万别让你妈知道。”
回到家里,于金凤自然对儿子一顿抱怨,陈笃呵呵笑着全盘接受。
晚饭时,陈可黛搬来小椅子,站上去亲手揭开红布,费劲地旋开电视机旋钮,然后回来坐到正对着电视的加高儿童椅上,一边吃一边等着看她最喜欢的《七巧板》。
“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节目开播前,电视里传来一阵童声歌谣,随后就是这句广告词。
陈笃有些震惊,真是没想到娃哈哈这时候就到央视做广告了。
陈可黛连忙撒娇般喊起来:“妈妈,我的娃哈哈。”
“来了。”于金凤从纸盒里拿出一支瓶子,用砂轮磨了下,掰开尖头,插了根吸管,递到望眼欲穿的女儿手上。
陈笃说了句:“妈,以后不要再买这个了。”
于金凤紧张地看着他:“里面有不好的东西吗?”
“反正这种东西,小孩子少吃为妙,多吃蔬菜水果牛奶加主食这些天然食物才对。”
于金凤辩解道:“电视里说是纯天然的啊,不仅促进食欲,还能提升免疫力。”
“听我的,没错。”陈笃撇撇嘴,也就不诋毁人家首富的起家产品了,这年头,大家都这么干。
就是可惜一代人被这帮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奇葩保健品给或多或少的祸害了。
娃哈哈,三株,红桃K,生命一号,延生护宝液,他好我也好,中华bie(三声)精......以及游戏狂魔史东山先生的著名脑白痴,说错了,脑白金......
未来还有新的三座大山等着他们,妹妹这一代人活到老想想真是不容易。
“小黛,以后不喝这个,大大给你定牛奶喝,好吗?”他捏捏妹妹的小鼻子。
“我听大大的,牛奶白白白,喝了皮肤白,香皂白白白,洗了会更白。”陈可黛拍着小手笑。
陈笃好奇问:“这歌你从哪里听来的?”
“电视里啊。”陈可黛指着电视机,“等会就有。”
果然,《七巧板》结束后,出现了一小段广告,是京城一家儿童肥皂厂的。
“爸,我有主意了!”陈笃一拍桌子,吓了陈可黛一跳,委屈地看着哥哥。
“小黛不怕,大大不是对你凶。”陈笃连忙哄她。
“这小倌,大惊小怪的,来外面谈。”陈大康笑着说,起身走到屋外,点上一根白利群,悠然抽了一大口。
跟出来的陈笃郁闷地说:“爸,我看您好像一点也不兴奋啊。”
“反正现在你说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我也有心理准备了。”陈大康吐了个烟圈,欣赏地看着儿子,“你真的是个大人了,爸爸很欣慰,比74年被村里选进耕读小学当代课老师那会还高兴。”
1974年,是陈大康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
那年元旦刚过,初一学历的陈大康在外镇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拎灰砂桶,时任村支书顶着寒风骑了十几公里路,把他叫回去担任刚刚恢复教学的耕读小学的代课老师。
也是在担任代课老师后不久,刚刚20岁的于金凤怀揣着户口本和介绍信,一个人从太湖对岸跑过来,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两人是在73年太湖清淤大会战时认识的。
那年年末,长子出生,陈大康翻阅家传的一本《礼记》,找到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段,起名为笃之,后来正式落户口时,觉得笃之听上去有些封建色彩,便改成了单名。
夜幕初降,还带着一丝燥热的晚风吹在脸上,暖暖的,父子俩站在被屋内昏暗灯光破开的夜色中,面朝着黑暗的山区方向,侃侃而谈。
“胡科长让我们找日化厂推销薄荷油,我们不如自己干!”
“干什么?”
“做香皂,薄荷香皂。”
“能做出来?”
“镇里不是有一家停产的老肥皂厂嘛,我们把它接过来,再找几个为人和技术都牢靠的老工人,花几天时间研究下,把薄荷油掺进去,再加些香精之类的,问题应该不大。”
“能卖得出去?”
“这大热天的,薄荷香皂洗澡不要太清凉,保准用过的人还想用。”
“你怎么知道?”
“我......看书上这么写的。”陈笃可不能说,你儿子前世有个小女友,就喜欢小资情调,家里买了一堆淘宝原料,天天自制什么薄荷、玫瑰、橄榄等等香皂,每次好不容易过去趟,不试几个新产品就不给啪啪。
“......行,就这么干!明天我去找革文问问情况。”
“家里还有多少钱?”
“几百块吧,你妈存着呢,今天他们不是答应给我留一万做流动资金吗?”
“那家肥皂厂必须花钱买下来,而且要以正常的市场价买下来,这些钱不够。”陈笃皱起眉头,这家厂他了解,眼看着钱肯定不够。
“那破厂子,值不了几个钱吧?实在不行我想办法去问你两个叔伯借钱。”
陈笃撇嘴:“买厂要钱,做肥皂要投入,后续包装销售全都要钱,他们几个能借多少?”
“那我还是先去问过革文再说吧,他如果担保的话,应该能向信用社再贷一笔款子。”
“为了十五万,他一定会愿意担保的,您就使劲往多里借,厂里以后需要的流动资金会愁死人的。”
“我们非要逼着他这么做?”
“爸爸,种植薄荷本来就是他发起的,您也是在他的推动下才搞这个炼油厂,要真给不出这十五万,农民们能反上天去,即使把责任都推给您,让您坐牢了,背地里他还是会遭人骂,几年内升官之类的就不用想了,不被敲掉已经是他背景硬。”
“他出发点也是为老百姓增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很难做,你心里别太记仇。”
“你们之间的情义我不管,贷款可劲多贷,肥皂厂不用太压价,千万要连地皮一起买下来。”陈笃再三关照父亲公平交易,这是未雨绸缪,他生怕这段历史日后被人翻出来,这第一桶金的根子上不能有任何问题。
“放心,这是自己的厂,你爸没那么糊涂。”
“那就等明天您谈的结果了,我回去睡觉了。”
“小笃......”
“爸,还有事?”
“高三别放松,考个好大学。”
“哦,我晓得了。”
“今天在镇里,我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你,你从小就坚强,我相信你能挺过去,我担心的是你妈和小黛......现在一家人又能开开心心一起吃饭,爸爸谢谢你。”
“咱俩谁分谁啊。”
“哚!”陈笃脑壳上吃了陈大康一记毛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