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将老爷引进小少爷的书房,出来便开始嘀咕:“这老爷头几次还总是傍晚偷偷地来,这两次也不挑时间了,大白天说来就来,好像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倒是小少爷一如既往的忤逆,依然称呼老爷为‘老家伙’。”
是的,张居正又一次大白天登门造访。
但这次,与前几次来的心态大不一样。
这次他是真的怀着一颗“虚心求教”的心而来:关于私立书院的问题,关于何心隐的问题……因为服气。
进来一坐下。
张居正便道:“没想到王之垣真的将何心隐给抓了,武昌城学生还发生暴乱,死了两个,但你爹对天发誓没有暗中授意。”
张静修连忙问:“没有杀他吧?”
张居正摇头。
张静修松了口气,喃喃地道:“何心隐这人杀不得呀!无论爹授没授意,最终矛头都会对准爹。因为是爹要整顿学校的,是爹要查禁私立书院的,是爹要裁汰廪膳生员的……”
历史上许多名人,活着的时候,名声不是很响亮,但死后牛气冲天,比如像李时珍;有些名人,无论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去,都很牛逼,比如像王守仁;但也有一些名人,活着的时候牛逼,死了几百年后,名声大大不及,何心隐就属于这种人。
由于弟子众多,学说又标新立异,何心隐活着的时候不知有多风光,拿到现代,绝对是一位超级流量大叔。
若真将他杀了,将与他多少死粉为敌?
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
忒不值当!
张居正叹了口气,给人一种心服口服的感觉,感慨地道:“确实是你爹低估了何心隐的能量啊!”
既然说到这个问题,张静修索性往开了说:“爹低估何心隐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爹过于自信。孩儿知道爹一向很强势,从前的改革只要爹认为可行,谁都无法动摇你的意志。可爹想过没有,从前的改革,面对的都是什么人?”
张居正稍滞了一滞,好像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张静修自问自答:“都是大官大僚,无论是京察还是考成法,或是漕政、马政、盐政、驿递、子粒田征税等等……对象基本上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头主。那帮人难以修理,可也有很好修理,因为他们拥有的多,从他们身上割几块肉下来,尽管他们叽叽歪歪表示不服,可只要李太后和皇上支持,他们就翻不起大浪。”
张居正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
类似的话,冯保也经常说:管他娘的有多少人反对?只要李太后拍板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爹再想想,整顿学校查禁私立学院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是读书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较为贫穷的读书人,他们没有关系人脉,进不了官学的,所以刺儿头多,愣头青多。”
张静修端详着父亲,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儿,感觉自己像个家长似的在教育孩子……
是不是颠倒过来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超越父亲好几百年,教育他绰绰有余,也不算过分吧?
于是心不跳脸不红,接着道:
“读书人本来就不好惹,何心隐手下那帮读书人更是不好惹,说得不好听点,他们大部分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若真将他们的大偶像何心隐给杀了,那他们巴不得天天跳出来闹事,如此一来,爹像不像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一句话,父亲对“读书人”这三个字的认识不足啊!那真不是吹牛逼,与儿子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张静修很想将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送过去。
可见父亲一副诚心受教的样子,想想还是算了,尊老爱幼嘛,不打击老人家。
沉默会儿后,张居正道:“今日来很想问问,你为何能猜到你爹有除掉何心隐之心?”
这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你历史的剧本我全都知道吧?
好像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李时珍也问过。
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全见不得别人比他聪明?
张静修微微一笑,还是老方法,抬手指着自己太阳穴,道:“太后娘娘说孩儿是一个开启了宿慧的人。”
就问你,李太后的话好使不?
这话没法验证,自然也就没法反驳,而且还将李太后搬出来,张居正服气了:“关于整顿治理学校的问题,刚才已向皇上汇报过,就按你的思路来吧。”
终于答应了哈!
张静修心里高兴,日后自己开办私立学院就不会忌讳了。
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利,张静修又尝试着道:“其实无论官学,还是私学,只要能培育出人才,都应该受到朝廷表彰的。如今,在爹的努力下,国家日渐富强,国库充盈,爹可以考虑设立国家奖学金,专门用来鼓励教育好的学校和那些会读书的人。”
“国家奖学金?”显然,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词儿是陌生的。
“对啊!爹这次整顿学校,肯定要查禁一批没有办学能力的不合格的书院,总会有人不开心的。如果爹同时设立国家奖学金,奖励会读书的人,那会为父亲的改革减少许多阻力。爹对付北方鞑靼,不就是一打一拉、拉打结合吗?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这孩子……怎么感觉啥都懂啊?是不是老子真的老了?张居正又开始怀疑自己。
确实,在整顿学校和对待何心隐问题上,他今天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
“嗯,设立国家奖学金,你这个提议,爹会斟酌考虑的。”
张静修感觉又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向他招手……要说来到这个世界挣钱就是贼特么容易!
想到这儿,张静修想着要买地。
以后番薯、马铃薯、辣椒等种子都找到了,需要地种植;而且将来办学校、医院啥的,也需要地。
“爹,知道小汤山北偏东三里许的肖家村吗?”
“忽然问这个作甚?”
“不知那儿现在是谁的地?”
“肖家村嘛,其中一部分土地自然是肖守备的,肖家是永乐皇帝爷手下的一名都将,多年来在那儿把关巡道;还有一大片土地是国舅爷李高的,得有方圆十数里吧……”
张静修轻轻地道,主要是怕惊吓到父亲:“孩儿想把肖家村全买下来。”
“又胡闹!”张居正脸色一沉,立即想到儿子卖田地的事,“肖家村几乎都是荒山野岭,肖守备常年把关巡道,在那儿是没办法,国舅爷为此还去宫里大哭大闹过好几回呢,扬言要上吊自杀啥的,说皇上赐给别人的都是良田,只给他一片荒山。”
张静修心里一喜,是不是又要去捡钱了:“既是这样,那价格应该不会很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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