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君子六艺(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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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鸿都门学春试最后两门科目的地点定在那一天演武的校场。

  射、御两科是武试,参与的学子要比文试时多一些,毕竟像阿史那、宁静这样的外族人即使再怎么天资卓越,想要在短短数年时间学识追上这些从小受熏陶的世家子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国主特意破例他们可以不参与考核,宁静是从来都不参与的,可阿史那这个蛮族王子每一年是不会缺席的,哪怕他的成绩不好,可最后凭借武试也能一展游牧民族的风采,不至于垫底。

  不过对于一些寻常的学子来说,武试无异于要了他们的性命,不少人没有骑过马,往往会被军中那些桀骜的骏马甩下去,浑身狼狈。

  “正蒙兄,你还好吧?”温城问。

  吕正蒙今日进场较晚,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看起来是生了一场大病。当然知晓内情的人都知他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与苏墨白的演奏堪称完美,今日见他如此,少不了幸灾乐祸。

  “没什么大事,也没病,就是浑身没有力气。”吕正蒙的声音有些虚弱。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透气白布缠满的双手,对今日两科的成绩感到担忧。

  昨日他弹奏那一首《大武》,可以说用了毕生所学,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能有那样的琴艺,回去漠然良久之后,他重新找来一张琴。可结果告诉他,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一同作用不可复制的奇迹,他强行弹奏,又是一口鲜血吐在衣袖上。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那首《大武》的最后一段完全是被虚空中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带动的,他本来没有那样的琴艺,可心神跟着那种指引,硬是撑了下来。代价是显而易见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拥有那样的精神,极大地影响今天的考试。

  “正蒙兄今年的成绩会超出想象的。”温城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知道,昨日你先行告退后教习给了如何的评价——‘此曲过后黯然无音’,幸好我在你前面,不然分数也要大打折扣。”

  吕正蒙一怔,“有……那么夸张吗?”

  他昨日弹奏之后身体不适,不仅肺腑受损,双手鲜血淋漓,最主要的是他的血液与常人颜色不同——猩红中有极淡的金色。亏得是烈日下,加之四年前服下过五叶草,不然第一时间就会暴露。

  即使如此,他仓促地用灰尘竹叶掩盖那些血迹后,也早早地告退。

  “当然,”温城要不是知晓这位朋友的脾气秉性,都以为他在装傻,“‘海窟只轮遣,三箭定陆山’这是飞将军慕容明月的功绩;‘白雪青冢归,大江绕山随’这是元帝陛下的赞叹;至于‘南北皆春水,万尸拦路堆’则是吕天阳将军一生敌人的尸骨。如此丰功伟绩,追古忆今,还有什么样的人可以比得上?吕扬那几句哀词虽然恸人,可哪有你的气派?格局就不一样。”(注)

  说到这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吕正蒙,“你这首曲子是临场发挥的?还是说你已经把‘六乐’的词提前统统准备了一遍?”

  “我哪有时间把所有曲目准备一遍?”吕正蒙苦笑,“我对音律的造诣你还不了解?小北她可是无师自通的天才,前些日子我用了好长时间让她教我,结果没有半点提升,最后我都放弃了。忙着准备别的科目,还有就是拜访卫将军。”

  “那你……”

  吕正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弹奏的时候有鬼神相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唱了出来。”

  温城无奈地笑笑,“世间哪有这么闲的鬼神?就是正蒙兄与情景交融,天人合一,平日又有积累,应情脱口而出罢了。”

  “今日准备的如何?”一道声音突然插入两人的谈话中。

  两人抬头,看见的是换上甲胄的卫曲,连忙神色一凛,一同行礼,“将军。”

  满脸笑意的卫曲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我也是刚到,趁着还未开始,过来看看你们两个。”

  吕正蒙把双手背了过去,呵呵一笑,“我这里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昨日手受了伤,今天无论是驾马还是拉弓,都会受到一点影响。”

  “我这里并无问题。”温城的回答则就有些拘谨了。

  卫曲转向吕正蒙,“你小子可别找借口,如今你是我的学生,我作为主考,又是将军,今天本来应是你的强项,如果出了差错,今日有贵人前来,要是丢了面子,我可要好好收拾你。”

  吕正蒙嘿嘿干笑了一声。

  温城左顾右盼打量四周,发现并无人注意,凑上前小声说了一句,“将军是主考,特意过来与我们两个交谈,不会落人口舌吧?”

  “无妨。”卫曲不以为然地挥手,“昨日我收到文书,已经征得温公的同意,国主已经允许你跟着我学习兵法,如今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学生,老师来看看学生,有何不可?”

  温城后退三步,长揖一礼,“温城拜见老师。”

  卫曲点点头,暂且受了这样一礼。当然温城作为诸侯国的公子,拜师行礼哪有这样简单,从温国出发的礼队已经在路上,到时候少不了张灯结彩。

  看着吕正蒙在原地无所事事,卫曲眼珠转了转,轻轻咳了一声,“吕正蒙,你可准备好金印了?”

  “啊?”不明所以的吕正蒙转过头,满脸茫然,“什么金印啊?”

  卫曲佯怒,“当然是昨日你损坏那把乐器的赔偿。那可是门学中有名的长琴,传承了几百年,被你拉坏了琴弦,难得不应该你负责修理吗?”

  吕正蒙瞪大了眼睛,“那……那需要多少金印啊?”

  “不多不多。”看着吕正蒙满脸惊愕,卫曲偷偷笑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也就百八十个就足够了。”

  这下吕正蒙可傻眼了,呆呆地怔在原地,双目失神,似乎看到自己并未拥有的几百个金印被人一点点拿走。

  “那个,温城……”吕正蒙下意识的打算向这位好友借一点钱救急。

  谁知望着吕正蒙满脸窘迫,温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一向稳重的卫曲也笑得合不拢嘴,唯有吕正蒙一人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蒙……兄,将军……是哄骗你的。”好不容易,温城才吐出完整的句子。

  其实也算不上哄骗,吕正蒙拉坏的的确是价值千金的古琴,可也只是琴弦断裂而已,早就不是先前的那一根了。不过照理来说他还是要负责修缮的,不过卫曲将军作为主考,又听到如此动人的乐舞,自然跟教习不用过多的商量就解决了这件事。

  “啊?”吕正蒙这一道惊呼把尾音拉得许长,旋即涨红了脸,“你们……你们竟然合起伙来骗我?!”

  他气得转过头去,本来惆怅的心思被搞得哭笑不得,虽然不用赔偿那一把古琴,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好了好了,不过是逗逗你。”卫曲一敛笑意,“看你没有什么劲,让你提提精神。不过有一点你可要记好,今天一定要拿出全部的本事来。”

  说话的功夫,就有大批军士身穿甲胄涌了进来,一小部分的人牵着骏马,其余大部分则是把四周水泄不通的围了起来。吕正蒙看到,他们手中都是真正杀人的武器。

  “将军,这是?”他指着那些军士,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戒严一个考试的校场。

  温城似乎想到了什么,这种情况他太熟悉不过了,“将军,莫非是有什么贵人要来到这里吗?”

  卫曲赞赏地点点头,“没错,今天有一位贵人要来。”说到此他转向吕正蒙,“你这个小家伙也动动脑子,自己思考,有些事情自己找到答案才有成就感。”

  吕正蒙噘着嘴,显然不服,“这怎么能看出是有人要来的?”

  “是这样的,”温城在卫曲的示意下,主动开口解释,“正蒙兄不知道发现没有,那些人的甲胄都是全新的,是精壮的汉子,尤其是他们打着的剑盾旗帜,那是御林军的标识。今日又是武试,我猜是宫中哪一位大人物过来看我们。”

  “这就能看出来?”吕正蒙挠挠头。

  温城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我在国内要是出行也是这个排场,去哪里都有军士戒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吕正蒙翻了一个白眼过去,觉得这位朋友方才所讲都是无用的话,这哪里是推测出来的?分明是想到了你自己。

  “猜猜看,今天是谁要来?”卫曲仍是满脸高深莫测。

  “这样大的排场,引得御林军亲自出动,难道是英王殿下?”吕正蒙颇有自信地开口。

  卫曲摇摇头,“国主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看你们这些小孩子骑马射箭?”

  “那还能是谁?”吕正蒙满脸都是疑惑。

  “难道你不觉得现在少了某一个人吗?”卫曲仍卖着关子。

  吕正蒙立刻瞪大了双眼,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妥了,“是小白?他现在早该过来才对。”不过马上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也不对,这么大的排场……”

  “停停停,”卫曲紧忙打断了他,哭笑不得,“你别胡思乱想了,来者之一就是墨白公子。亏你叫得出口,记着,在外一定要用正式的称谓,你们朋友间私下的昵称一定要分清场合。”

  “我知道,”吕正蒙应了一声,不解地问,“那他用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

  沉默至今的温城缓缓开口,“将军提到之一,莫非……”

  “对,与之同行的还有始公子。”卫曲印证了温城的猜测,转向吕正蒙,“有件事你要牢记,如果今日就算来的是墨白公子,这样的仪仗也不算大。你们私下都是好友,故而你认识的是‘苏墨白’这个人。可在外墨白公子贵为英王殿下的义子,同样是万金之躯,私下里无所谓,可当着众人的面,一定要分清轻重。这对你以后,也有莫大的帮助。”

  吕正蒙还是第一次见卫曲这样严肃,连忙点头,这位老师上的第一课不可谓不重要,给他提了一个醒——就算私下的至交好友可以无视某些规矩,可外人是看重的。

  “好了,你也不用太拘谨,在外人面前记住就好。”卫曲生怕这个学生钻什么牛角尖,无声地笑笑,“其实我挺羡慕你们这种纯粹友谊的。”

  “呜——”远方传来了沉重的号角声。

  “好了,快要到时间了,你们做好准备去挑选马匹与弓箭吧,这一次是都要校考的。”卫曲离开了,他作为主考官,要迎接前来观礼的两位公子。当然,其中一位身份有些特殊,他既要观礼,又要亲自下场。

  历史:

  这是吕正蒙第一次见到姜始,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朋友苏墨白如此威严,两人的气质不怒自威,仿佛是未来掌管北原三州的君主。

  当然他更不会想到,在未来的一年中,会在鸿都门学多次见到这位姜氏唯一的公子。他对此人的评价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还是说来这一次武试。

  射、御两门是他拿手的科目,何况他在这一次考试中选中的坐骑是“小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匹枣红色的神骏来到了他的生命中。

  至于结果,相信大家都知道了。

  而也是在这一次考试中,吕正蒙又领悟到了曾经与宁静密谈的那一件事,无论是否由他选择,体内流淌的天宁氏血脉是做不得假的。月州老黑林中白狼是一次,东州这匹枣红色神驹又是一次,都和他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或许吕正蒙知晓以后的事情,应该会放弃骑上这一匹枣红马,不让自己得到春试的第一名,他的一切麻烦,就此展开了。

  注:第一句词说的是慕容明月的伟绩,他率军攻入天堑陆山,拦截的灵族军队只有一人驾车逃回。抵达陆山时,他拉开灵器飞蓬,三箭射死三名灵族祭司,逼迫灵族人受降,关隘不攻自破;第二句词则是姜天昌冬日悼念慕容明月,衣冠冢的位置只有几人知道,这是飞将军的遗愿,临终前他说过‘无须隆重,有北原河山相伴足够’,所以修缮的衣冠冢依山傍水;第三句词则是创立衍朝的那一年春天,决战发生在一处河流前,四处的尸骨把出入这片战场的道路都封死了。

  吕正蒙所念之词既是称赞三人功绩,又悼念死去的将士,大气磅礴,故而所有人认为这一曲调无论是文采还是格局都高于吕扬那一首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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