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终焉之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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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滚滚的浓烟中,一道身影傲然而立。

  正是那个苗族巫师,她又一次恢复为曼妙的人形,声音高昂:

  “雪啊,雪啊,

  万里千山空致白,

  暮春万物融,

  何曾得见雪?

  人有亡,雪有融,人亡雪融一场空。”

  到最后她放声痛哭,落泪的一刹那,飞虫四起,竟然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根翠绿的长笛。她轻轻放到唇边,吐息从细孔依次迸发,优美的旋律下暗藏更多的虫鸣之声。从她的衣衫下,飞出比方才多十倍的虫潮,周行达瞳孔一缩,来不及思考,巨大的火墙升空,热浪将空气烫得扭曲。

  “该死,要是小妹在就好了!”面对仍在聚集的毒虫,周行达有些后悔。

  沈简是东宫十四卫中唯一精通水与火两种秘术的,她本人就能调动两种符印将其化作恐怖的岩浆,足以没有任何风险的消灭这些虫子。

  数不清的怪虫振翅高飞,铺天盖地,这是几人只见过一次的阵仗,就是衍朝灭亡前农田中发生过的蝗灾,他们奉命调查,看到的一幕触目惊心。而眼下这个阵仗勾起他们心头不好的回忆。

  “服下避毒丸,一定要杀了她!”周治巴吼声如惊雷。

  所有人来不及犹豫,纷纷从腰带中取出褐色的药丸服下。这是他们用来进入老黑林解决毒瘴的,不成想现在就不得已使用。黑天与黑地从左右火幕没有铺盖的地方飞射而出,两道剑气将侧翼袭来的怪虫震得粉碎,同时正中央的那道火幕如巨浪一般滚落,红色的烈焰暂时为他们打开一条通道。

  黑玄踏着火浪的余烬奔出,元气缠绕的长剑被他深深地插进泥土之中,紧握的剑柄用力一旋,大地震动起来,前方的土地尽数如蛛网般龟裂。剑气从地心而出,锁定巫师的双脚,试图将其从下至上劈开。

  巫师的身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化作四散的飞虫,人形不在。只不过等待她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剑芒,黑黄与他手中利剑融为一体,携暴雨之威封住了飞虫的活动范围。同样如此的还有黑天与黑地,四道剑芒同时亮起,气贯长虹。

  所有的毒虫都被四股凌厉的剑芒一扫而空,残骸遍野。只不过四位武者不敢继续待在那里,纷纷撤回,解毒丸能抵抗一般的毒物,但巫族是毒虫毒盅的大成者,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怎么样?”周治巴问。

  四个人的面色已经铁青,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周治巴见状紧忙凝聚四道绿色的木之力注入他们的体内,这才缓解了他们的症状。他精通木之秘术,除了探查,医治方面也是一流的。

  “不知道,我们确信杀掉了所有的虫子,但不能保证她还能不能像上一次那样起死回生。”黑天沉声道。

  周治巴猛地双拳捶地,他恼得不轻,“这是什么鬼东西,巫族的人怎么都这样棘手?”

  果不其然,满地碎虫的尸体在看不见的力量下缓缓凝聚,不消片刻一个人的身形就大致地被重组,歌声又一次响起:

  “月啊,月啊,

  自古有圆还有缺,

  白日空山明,

  何曾得见月?

  人有亡,月有缺,人亡月缺一场空。”

  “老八!”见歌声没有结束,周行达突然提声,“你看那个巫师,现在有没有生命的波动?”

  周治巴虽不明所以,可还是一跺脚,代表生命之力的绿色光芒自他脚下扩散,途径碎裂的土地,那些不知道埋藏地下多深的种子被疯狂催长,绿草茵茵,更甚还有七彩的野花。唯一不协调的,就是那团黑漆漆的怪虫。

  “大……大哥!”周治巴咽了一口唾沫,“怎么可能?!那个巫师没有任何的生命力,她那具躯体中都是腐朽的死气!不对,只在她的面具上还有一点点生机!”

  周行达沉默片刻,藏在袖袍之下的双拳紧握,他看向那个歌声停止重新恢复人形的巫师:“那我明白了,下一次,他必死无疑!”

  他小声的将对策全盘托出。

  这一次夸洛冬的状况不太妙,虽说恢复人形,可两鬓扎紧的秀发已经散落,遮住了那张覆盖银色面具的脸,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哭喊:“还给我!你们把她还给我!她还小,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们断定这个巫族人已经疯了,内心没有任何怜悯,黑天提剑冲了出去,他们的解毒丸不多,只能让药效还在也是最强大的武者出手。他速度极快,纵然没有动用元气,他也是北原数一数二的剑道宗师。而此时那个巫师仍在原地癫狂地哭诉,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跟没看到持剑杀至的黑天一般。

  一剑斩落,不留余念,身形暴退。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夸洛冬的银色面具从中一分为二,锋利的长剑轻松劈开了巫族人很少摘下来的面具。

  面具之下那是一张可怖的脸,干枯皲裂,深深的皱纹纵横如起伏的月轮山,更可怕的是陷入眼窝中的瞳孔,没有一丝活人的神色。听声音与身材他们曾断定这是一个三十左右风姿绰约的女人,不成想面具之下而这样一张行将朽木如老妪般的脸。

  “啊!”她整个人凄厉的哀嚎。

  这下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数不清的飞虫纷纷暴乱,如潮水般向众人涌来。这是令所有人都为吃惊的一次,那些丑陋的虫子身体暴涨,从指甲长到了掌心,触角与触手镀上了黑色的甲壳,半透明如蝉翼的薄翅也变为不透光的全灰。与之前相比,这才是虫潮,这才是飘在空中起伏的黑色波涛。

  “我想,绝对不要这些该死的虫子靠近。”周治巴的声音嘶哑,他的喉咙发干,咽了一口唾沫。面对这些丑陋且巨大的虫子,它们振翅的嗡鸣声湮灭了所有人的声音。

  几人面对黑色虫潮并没有轻举妄动,甚至把气息内敛,让自己全然成为一个普通人。周行达的这个举动十分冒险,可他是首领,是东宫十四卫的大哥,多年的经验让他的判断基本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那些虫子虽然恐怖,可并没有直奔他们而来,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晃很长时间,最后整齐的落在地面上。刚才那些被周治巴用秘术催生出来的野花野草遭了难,那些虫子凶狠的前鄂大口啃食这些富有生机的植物,黑潮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荒芜一片。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周治巴生平最厌恶这种多足的虫子。

  他并没有得到可以使用秘术的指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如蚁群般的虫潮慢慢蚕食草地。周行伍从身后卸下一直背着的巨大卷轴,解开绳子抓住边缘扯了出来,上面刻印着许许多多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比比皆是。他吐了一口气,体内星辉磅礴而出,金色的符印注入这个一人高的卷轴中。他的这个动作成功吸引那些虫子的注意力,这面金光大作,相对的,那些黑虫振翅高飞,罗成一张足以瞬间将九人覆盖的大网,头部亮起令人胆寒的红光,那是它们的眼睛。这些虫子雀跃着、冲锋着,试图把这些人吞噬到骨渣都不剩。

  “动手!”看见虫群袭来,周行达暴喝一声。

  周治巴早就急不可耐,听到自己大哥的一声令下,最擅长的木之秘术毫不保留,体内星辉运转到极致,那些荒芜一片的土地上重新有幼苗扎根破土直出,短短的一瞬间,拔地而起一道树墙!

  巨大的火焰适逢燃起,瞬间把那道树墙化作火海。四位武者弃掉手中兵器,双掌推出,巨大的元气气浪如风压向那团烈焰逼去,一黑一红两种颜色在半空中僵持起来。火焰成功地淹没所有虫潮,只不过这些凶猛的怪虫似乎不怕火,火焰溅在它们那层黑色的甲壳上,只能听到它们痛苦的嘶鸣,它们依旧不管不顾地冲向这边。

  即使早有应对的办法,周行达仍然对这些不畏死的怪虫发出感叹,这样的生命力与意志真的是太罕见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执着驱动它们?

  周行达与周治巴一直不停地绘制符印,在那道火浪之后,更多的树墙拔地而起,他们距离虫潮足有十多丈,现在都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树木占据他们的视野。火势一点点的蔓延,很快把这块化作无情的烈焰地狱,即使有怪虫穿过了第一道火幕,它们还是要穿过重重越演越烈的火海才能抵达。

  而一旁的周行伍终于停止了符印的绘制,他已经满头大汗。金光消散,数百把武器从卷轴中飞越而出,青铜与金铁的纷纷爆射入火幕。在木、火、风三种相生而偏偏又相克金的情况下,飞射进去的武器很快被炼化至通红。

  他作为精通金与土两种属性的秘术大师,土属性偏向防御,而金属性则是进攻利器,他可以把符印刻在武器之上提升它们的锋利程度,也可以凭借符印隔空驱使这些武器。

  这是个绝佳的选择,普通的火焰温度不够,伤不到这些怪虫,甚至它们还有慢慢适应的能力。可当刀剑这种铁制的武器被火焰炼红时,那些怪虫就再也不能忽视这种温度,它们撞上去的时候哀嚎凄厉,尖尖的音调特别像那个疯狂的女巫师。

  这种炼化足足持续了一炷香有余,那些铁制的武器已经化成了铁水。这个时候周行伍不再用星辉勾勒符印,失去控制的那一团铁水浇灌而下,成功地封住所有怪虫,把它们带到了温度最高的火焰底部。

  所有怪虫都被炽热滚烫的铁水包裹,它们在地上无力的哀嚎挣扎,不乏有试图振翅脱离其中者,可它们终究不是金刚不坏的的,渐渐力竭,连挣扎哀嚎都做不到。所有的怪虫死后,烈焰中忽地出现一团黑影,正是那个巫族的女巫师,她已经无力高歌葬歌,肉体凡胎的她就这样被火焰吞噬。

  可她仍然匍匐前进,一点一点动作缓慢,试图逃离这片火海。周行散见状施展土之秘术“土牢”,就像一个匣子把火焰中最后能动的那团黑影封锁固定。铁水、火焰、密闭的空间,三者化作最恐怖的催命利器。

  “为……为什么?”火海中还能听到她凄惨的哀嚎,“为什么没有让我找到她!你们这些疯子!难道真的就要葬送她么?”她都最后竟然嗤嗤地笑了,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黄檀木!黄檀木!”

  “你葬送我们巫族!”凄厉的惨叫最后戛然而止。

  几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经此一役,不说筋疲力尽,也是险象环生,可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这个巫师不是他们的仇人,也不算敌人,看起来她就是有些不正常。

  “怎么样?”

  “死透了。”周行伍已经从那具烧焦的尸体中察觉不到任何生机。

  长达一刻钟的战斗让几人感觉身心俱疲,纷纷坐在地上调息。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可从来没有这样难缠的对手,杀了数次,还能起死回生。

  周治巴与周行留趁着这个空档用木之秘术给众人疗伤,他一掌拍在周行达背上,看着那处慢慢熄灭的火海,忍不住问道:“大哥,那个巫族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身上究竟有什么气息?”

  “我怎么知道?你就当那个巫族的巫师是个疯婆子吧。”

  “那大哥是怎么破解那个巫师的毒虫之术的?”周治巴问,“这样的毒术我可从未听过。”

  众人目光一同看去,神思期待,除了周行伍猜得七七八八,剩余的这几人还是一头雾水。

  “唔……这个巫师的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你们注意到没有,她每一次化作虫潮前后都要唱一段葬歌?”周行达道,“我知道那首葬歌,是巫族的《风花雪月》。她的虫潮每一次全部死亡,凝聚成人形后风、花、雪、月四个字都会依次递进。”

  说到这里周行达神色一凛,“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她是巫师,但从未使用巫术,一直使用的都是蛊术。而且据老五感知,她浑身上下除了那张面具带有生机,其余都是死气,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

  “什么?”

  周行达眯起眼睛,“那就是她是个死人,全凭那张银色的面具为她提供生机,她用巫族特有的蛊术把自己变成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只要面具不破,她一直可以让自己以那个样子活下去。”

  周治巴想想那些虫子就头皮发麻,不过说到这他也恍然,“那看来她连基本的神智都不存了,能找到我们全然是因为那些虫子对超然力量的感悟,我们一旦气息内敛装作普通人,那些虫子都不会攻击我们。”

  轰然一声,已然碳化的树木维持不住形体,重重的倒下。经过短时间的休整,几人已经恢复体力,绕过这片余温还在的巨大灰烬时,周行达突然停下,一伸手,半张融化类似凝固烛泪般的银色面具被他收进手中。

  “大哥,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周治巴不解。

  将这半截面具塞到怀中,周行达对着他说,“我感觉这个巫族人不是无的放矢,绝对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我回去要好好追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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