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灵族少女在森林中展现的一切堪称神迹,迄今为止几乎所有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她这里信手拈来,遇猛兽以月华驯服之;陷泥沼布下百丈的阵法将其化作平地;雾气、毒瘴拦路被她金色的瞳孔目视便洞开一切;哪怕是天堑拦路,也被她移来巨石轻描淡写的解决。让人不禁想到神话中神明行走在虚渊中,他们的背影穿梭在黑暗中,脚下踏过的便是路,经过的地方才有光明。
“天啊?!”吕正蒙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发出感叹,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老师,还有能与这位少女所匹敌的人吗?
这一路的旅程堪称跌宕起伏,每次都是遇到看起来难以匹敌的危险都被少女以雷霆之势化解,行事稳重堪称不动如钟,最后众人也就麻木接受了,激昂不再。
只不过一个问题谁都没有忽视,就是置身处地,我能完美地化解疑难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最后那一伙人停在一处看起来丝毫危险的平地前,是那个领头少女摆手,她身后的人立刻顺次停下,四处戒备,如临大敌。少女不知为何回过了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当然这也是第一次人们看见那张完美的面孔,还有那双是黄金融化般璀璨的瞳孔。她转头低声说了些什么,轻轻一笑,看起来是在嘱咐,只不过她不会想到,这一幕会被用阵法烙印在容器中,在不知多少年后供人瞻仰。
接着是冗长繁琐的吟唱,声势浩大,她孤身一人,给人竟有千百人同奏的气势。渐渐的,她眉心中金色的纹路覆盖了整张脸,天边卷云下垂,月华之力冲天而起,以她自身为圆心金色的气浪席卷八方。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众人一阵恍惚,心想这就结束了?他们看到的最后是几人在她的带领下步履蹒跚地继续向前,剩余的空白给人无限遐想。
“吕兄?吕兄?”温城轻轻一推,“你怎么了?”
吕正蒙从刚才起来就一直很奇怪,他的身子一直在抖,哑女偏过头不解地看着他,满脸忧虑。然而他本身是没有察觉到不妥的,吕正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领头少女,心神完全烙印在她那个最后的笑容中。
神纹出现之前那个笑容很美,还有一丝温暖,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月华把灵族少女的身体映成璀璨的金色,发梢在风中起落,像是指尖翩飞的蝴蝶。吕正蒙尘封的记忆开解了,他分不清幻境与现实,大脑仿佛要爆炸,什么时候了?是什么时候他见过这样熟悉的笑容?在哪里?
温城担忧地抓住他的肩膀,他能看出吕正蒙的神情不太对。
幻境的消失引来现场一片骚乱,所有人的疑问都是,这一支强大的队伍最后怎样了?
前排有苍老的声音隆隆作响,那是一位隐藏在人群中的秘术大师:“尊敬的灵族小姐,我想知道,最后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会失败?”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对啊,这伙人一定是失败了,不然灵族早就取走了五叶草,何来今天要同仇敌忾的这一幕?
“很抱歉,恕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宁静无可奈何的摆手,“月石的记载只到这里,从老黑林中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出来的人也三缄其口,对终焉之地讳莫如深。”
台下立马有人回答,是冷冷地笑,“真的是这样吗?我看是灵族刻意隐瞒吧,毕竟说是联合,到最后还不是要争个你死我活,我们死的越多,你们就越省力。”
这是一位武者,他用元气加持的声音覆盖全场,让所有人听到了他的反问。可偏偏他隐藏的功夫一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声音,让宁静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源。
台下窃窃私语变多了,看向宁静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本来与外族合作都是与虎谋皮的事情,大家各为其主,如果不是真的争不过诸侯联手,恐怕这些人已经先厮杀一轮了。声音越来越大,事情逐渐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紧要关头,是宁静身后的陵浩站出来发言,“大家静一静!我知道大家不信任我们,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我,陵浩,可以对着月神发誓,静小姐所言没有任何隐瞒,当年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一员,那方区域被称为‘终焉之地’,五叶草就生在在那里。只不过进入之后每一步身上都会有压迫感,就跟背着大山似的,实力弱一点的会七窍流血身亡。至于为什么我们会失败,当时,五叶草并没有成熟。”
陵浩把手按在左胸,月华之力在那里亮了起来,对着月神起誓,是灵族最严苛的誓言,除了背弃信仰的人,绝对不会有人违逆。
“陵老!”宁静瞪了他一眼,似乎是责怪怎么说出了这等秘辛。
可这并不妨碍陵浩嘴角淡然的笑,他从身后取出巨大的地图,袖袍一挥将其展开,高声道:“各位,大家对月轮山都有了解,平日老黑林在阵法的保护下一直在四下流动,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展现在人间的国度。我知道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月轮山的路,可老黑林的地图大家都不曾见过吧?我手里的这一张便是我灵族历代人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如今公开,可以表示我们的诚意了吧?”
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到灵族会把这般隐秘的事情说出,无数人的目光被吸引移不开,包括被温城强硬扳起头的吕正蒙。只可惜地图只铺开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立刻被收回。
“各位,我们是抱着精诚的合作态度而来!”陵浩道,“现在请有意者到我们这里来,除了寻山人,我们会甄选出能人异士与我们一道前往。另外,得到地图的,我们需要结缔‘月华之誓’省得有人出尔反尔。”
意动的人不在少数,包括暗中隐藏的秘术大师和武者,温城也有些意动,只不过现在他拿不定注意。他踮起脚四下寻人,想从中看到自己麾下的那一位秘术大师有没有到场,算了算时间,他这个时候应该从温国赶到了。
吕正蒙还在出神,他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那个笑容,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温暖熟悉?他一动也不动的,身体与石雕无异。
“喂?吕正蒙?”一个声音蓦地从他的脑海中响起,吕正蒙机械而又茫然地左顾右盼,想找到那个说话的人,可这一切都是徒劳之功,没有人对他说话,他这才发现,那个声音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
吕正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自从被吕普激怒与其真刀真枪打了一架开始,这个自己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的脑海中阴魂不散,一般都在他情绪过分激动的时候出现。可认识老师之后,具体来说,是那次给老师演武昏过去被救醒以后,好像一次都没听到过。有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寂寞,出现了幻觉?
“你到底是什么?”吕正蒙在心里轻轻地问,“你又为什么会出现?”
那个“吕正蒙”桀桀一笑,吕正蒙看不见,能想象到他的一脸嘲讽:“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就是你,我才是真正的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就算你是我,怎么不看你平白无故与我说话?”吕正蒙反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吕正蒙好像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冷哼,那个声音停了一瞬,似乎是打算组织语言反击,“我这样高贵的存在,平常怎么能与你这样卑贱的人说话?废话少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天上仅差一丝充满至圆满的月亮静静地睡在暮色里,吕正蒙仰头出神地望着天上明月,星星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光的碎金。他这个时候竟然无意识的发呆,瞳光倒映着月亮的金色。
“在我的感知里,有几道十分熟悉的气息正在急速向这边奔驰,全是不速来客。”那个声音一顿,“我知道他们是谁,说起来与你渊源不小,在寒州战场与月轮山,可不是一次碰过了。”
“谁?”
“我又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心里那道声音不满吕正蒙的语气,变得恼怒起来,“你在寒州战场手持天涯与他交手,前几日更是在那些人手下救了苏墨白!”
是那些人!吕正蒙瞬间戒备起来,他记得那些人,是无相的成员!中北城的血案,与他们逃脱不了干系!
下一瞬吕正蒙更加惶恐,不是因为那些人恐怖的实力,他在心底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会知道的?明明是我!是我啊!”事无巨细的被人掌握,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那到声音同样暴怒,并且急切,是毫不留情的挖苦,“你这个蠢货!还有心情想这些?你难道认为他们是参加寻山大会的?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们这些人!我可不想你被那些老家伙杀了或者俘虏,这样我也完了!快跑!”
这个声音还是第一次对吕正蒙说这么多的话,纵然感觉奇怪,可吕正蒙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相信在这种事情上“自己”不会骗自己。他连忙拽着温城的手,“走!”
哑女与温城不明所以,被吕正蒙拽着穿过熙攘的人流,他们是逆行,走得很慢。温城看着这个发呆之后就一脸惊恐的伙伴,手被他牢牢攥住,两只手死死地钳在一起,挣脱不得,他几乎是被吕正蒙拖动的。
“吕兄,怎么了?”温城感觉吕正蒙好大的手劲。
“这件事闲下来再跟你解释。”吕正蒙依旧头也不回,推开拦路的人动作堪称粗暴,“你信不信我?”
温城点头,郑重回答:“自然相信。”
“危险马上就要降临。”吕正蒙说,“赶快离开这里,出了这里,我们就玩命的狂奔,马上回去,不要回头!”
温城被吕正蒙弄得更懵了,“有危险?那要不要通知其他人?”
“他们会信我?”吕正蒙一句反问让温城哑口无言,此刻的他神情冷漠,态度强硬,一扫平常的态度。
温城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吕正蒙,这个吕正蒙不是他那天买木雕见到的、刚刚还与自己听书的吕正蒙,不是那个谦逊、守礼、亲和、拘谨还有些软弱的人。那个时候的他眼睛里虽然有寂寞,可还是温暖的,有执念,对一切抱着希望。现在,那个眼神漆黑如墨、澄澈到映出孤帆远影的少年消失了。
走了没有多远,甚至没有出最后一道横栏,熙攘的人群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老人,离着三丈的距离与他对视。
吕正蒙看着那个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他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老人,可从他的笑容中感知到了浓浓的危险。
“你就是吕正蒙吧?”虽然是疑问,可老人用的是笃定的语气,“寻山大会没有结束,你要到哪去?还有……为什么要走呢?”
看着吕正蒙一脸警惕,还有茫然,他轻轻一笑,“不认识我?你在寒州可是坏了我们的大计,我们可是寻了你好久。你去过月轮山吧?没想到我们走后你竟然来了……算了,告诉你,我叫灵昃。”
这人便是灵昃。吕正蒙的确没有见过他,提到寒州他还疑惑,可月轮山这三个字勾起了他的一段回忆。那天在月轮山救下苏墨白后,两人曾经闲聊,苏墨白苦着一张脸,说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遭遇了如此无妄之灾,明明灵族少女宁静发动的恐怖攻击不是对准他们的,可惜那两个无相的成员跑了,他们才成为发泄的对象。
莫非这就是苏墨白口中的那个无相成员?
“这个老人是谁?”温城能看出吕正蒙的紧张,他们两人的手还扯在一起,他自然能感觉到一抹湿润,那是吕正蒙掌心密密麻麻的汗珠。
那个老人坦然地站在那里,这处时间似乎静止了,周围的人脸上依旧神色各异,似乎没发现身边凭空多了一个人。灵昃也不急,月白色的短衣滑出一把折扇,如乘凉的富家翁一般轻轻一扇。
“我只有一个问题,”吕正蒙不知道是不是被另一个自己影响了,危机在前,他心如止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在哪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