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然分手后,嬴殊先是顺着原路返回了红雾林附近,在那里将偷来的外褂撕成碎片后扔掉了,然后才变回嬴殊的模样,连蒙带猜地寻路回到邢家。
这样一番折腾后,回邢家的时间与往常也没差上太多,邢家人不知嬴殊逃了半天课,一切都只当是平常。
倒是织华晚上送过来几件新衣,正是按着嬴殊的尺寸请家中针线新缝制的,不需他再穿邢雾阳的。
织华在帮嬴殊将新衣都收好后,问道:“可需我将之前的那几件收拾了拿走?免得白占地方。”
嬴殊的床榻上还撇着他白天穿在身上的外衫,刚刚脱下时才注意到腋下已经扯开了,想来还是“未羊”的身材要比邢雾阳更高挑的缘故。
“不用了,我的东西也不多,放着就好了。”
织华微微一笑,欲告退,施礼时视线不经意地瞥过嬴殊沾染了细土的靴子,却未多话,只当无事地退了出去。
嬴殊注意到她的视线,也不动声色。
待她走了,才仔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鞋子。
若不是织华视线的微微一顿,他根本也没注意到自己靴面和靴底上的泥土都要比往常多上许多。
他用手蹭了下鞋底,粘起一层细土,凑到烛火下细细看了,确定从灰土上来说确定不了他去过什么地方,织华所疑者应该只在他今日鞋上的泥土过多而已,这才略放了心。
他略感虚脱地倒到床上,如履薄冰的感觉异常清晰。
他总以为自己还算小心,但从今日总总来看,简直就是自以为是。
而且更可虑者,还不是他的这些大意和马脚,而是如今在暗中还藏着他不知道的威胁。
百花谷倒也还好说,只要他不暴露出未羊的身份,暂时总是无虞的。
现下对他威胁最大的,应该是“未羊”的来历。
他之前也是一直麻烦不断,先是猛然发现自己“失忆”、“变身”,然后面临要打败邢雾阳的威胁,最后又被找到“盒子”,搬到邢家。
事情变化得太快,以致他一直都未能有时间仔细地想一想关于“未羊”的来历。
“他”到底是谁?究竟是谁派他来百花谷的?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如今的状况若算是任务失败,那如果他被派他来的人找到,会有什么下场?
还有今天出现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声音,他又是谁?跟“未羊”是怎样的关系?他所谓的“圣物”是不是就是指“盒子”里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而接应他的人又在哪里?这个人是百花谷中的奸细还是什么?他要怎么找到“未羊”?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的暗号吗?如果见面,他会否直接认出“未羊”?
这所有的一切疑问,都让嬴殊感到不安。
而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非常不喜欢。
如果说面对百花谷的势力,只要他不暴露出“未羊”的身份就可大致无虞,那面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群人,嬴殊可不会有如此想法。
在他想来,百花谷中也许也有纷争和龃龉,也有黑暗和阴谋,但总体来讲,这是一群活在阳光下的人。
而盗、墓者们,可就不一定了。
既然他们是为所谓的“圣物”而来,那就一定是不惜一切代价。所以,事情并没有停止,而是刚刚开始而已。
作为与“圣物”有过接触的“嬴殊”,必定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之一。
所以,他一定要在他们再次行动前,先下手为强。
至少,必须先找出那个本来负责接应“未羊”的人。
但他此时别说主动出击,自己身上的泥都还没有完全洗清。或者就算他完全消除了族中大佬们对他的怀疑,以他这样一个一文不名的小混混,也别想能够做些什么。
想要抢得先手,至少他一定要能够在某方面说得上话才好。又或者,他要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与他合作。
嬴殊首先想到了邢徽那张常年带笑的脸,但想想又放弃。
随即,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嬴杼这个名字。
嬴杼,嬴家主家年轻一辈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嬴桥的二哥。
嬴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嬴杼。
他甚至是先想起了他的名字,之后才慢慢将他的脸与人对上。
他记起,他在议事堂受审的那天,嬴杼也在场。
嬴殊脑中,莫名地想起了一些关于嬴家的八卦。
嬴家当代的族长嬴暮秋膝下有两子三孙,但长子已殁,如今一直是嬴杼在跟着祖父管理家族事务。
据说,嬴家长子当年在时,也算得上是谷中有名的才俊。他少年时,依照母亲张氏的吩咐娶了母亲的娘家侄女小张氏。这两人自幼相识,感情很是不错,婚后没有多久就生了一子。这便是嬴暮秋的长孙嬴林。
到嬴林七、八岁时,一次贪玩,在郊游时甩开了负责照顾的奶娘和丫鬟,藏了起来让大人寻找。却又因太久没被找到,而困乏睡了过去。
时到傍晚,因久寻不至,家人怀疑是小孩子不知事儿,自己跑进了不远处的红雾森林。嬴家长子遂领人进了红雾林,结果却途遇凶兽,只被抬出一具尸体。
事后虽找到了嬴林,但其父已死。
适时因怀孕而没有出行的小张氏在听闻噩耗后,直接晕倒,之后思虑成疾,最终流掉了腹中的胎儿。
丈夫身亡,胎儿流产,又因一切都是长子之故,小张氏从此就冷了长子。
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贴心人,小张氏一日憔悴过一日。
嬴老夫人张氏心疼侄女,为开解小张氏,便做主将二儿媳新诞下的婴儿送到小张氏处抚养。这个婴儿便是后来的嬴桥。
所以,嬴桥和嬴杼虽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但却关系暧昧。
嬴桥自幼随小张氏长大,被大伯母娇纵溺爱。
亲母柳氏在他幼时还常常教导,后见越是管束越是让他亲近了小张氏,索性也就不再管了。
如此,嬴家三孙,长孙嬴林性情宽厚,却不为长辈重视;次孙嬴杼才能出众,却不占长位;而嬴桥便是性情骄纵,无人管束,随时敢把天捅破。
“嬴殊”从前与嬴杼本人接触不多,不确定嬴杼对嬴桥这个亲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仅从以往少有的几件事情来看,嬴殊觉得,他或许可以利用嬴桥来达到接近嬴杼的目的。
他要让嬴杼不得不主动来找自己,以此来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大方向既定,接下来要看的,就是怎样利用嬴桥了。
第二日,他照常去学院上课。
嬴殊到时,嬴桥还未至,倒是安然和宋群全都在各自的座位上。
前者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倒是一点看不出身上有伤。
后者见到他来,瞬间目光躲闪,心虚的样子非常明显。
嬴殊也没理他,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不喜欢节外生枝,也不喜欢被人谋害,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前者而忍耐后者。但账,他记着。欠了他的,可是得还的。
宋群在紧张了片刻后,却见嬴殊面上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一时怀疑嬴殊是不是没发现昨天是他给他下了药,但随即又推翻自己的幻想。
再瞅嬴殊一眼,见他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宋群鬼使神差地,竟自己开口,“我,我没有办法……”
嬴殊单手拄着下巴,偏头看他,“嗯,我明白。”这是实话,毕竟他也是被嬴桥威胁过的,就跟嬴桥当初让他去搞死邢雾阳般,确是很难反抗。但明白是明白,天底下也没几个邢雾阳了,他更不是。
宋群惊讶地瞪大眼。
他不知道,嬴殊是那种面上气疯了,倒是疯过就算。真记恨了,反而不太会显露的人。
宋群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惊喜。
他正要开口,就见一位学院的先生出现在堂上,大声道:“安然、嬴桥、张天意、宋群、嬴殊、孟飞、刘承志,你们跟我过来一下。”
堂上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在人群中寻找被点名的几位。六个人分别疑惑地从座位上起身。
那先生点了一下,见少一个,“还有谁未到?”
“我啊!”嬴桥晃悠悠地从他身后走过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