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安然仍是按照邢雾阳的嘱托,陪着嬴殊将入院的各种事项办了个利索。
青芒学院位于百花谷的最西侧,周围青山环绕,院前一片竹林,学员进出,都要经过林中的小径,除此之外,便再无通路。
学院只收男童,主教文章和武艺。整个学院按照年龄分了三个班次。最小的班次招收七岁到十岁的孩童,只授文艺。最大的班次招收十五到十八的少年,便以传授武艺为主。
学院中一共有师资大约三十余位,学生却只百余人。能够进到学院学习的,不是各大家中的少年子孙,便是谷中那些早早便显出某种天赋,被族老们寄予厚望之人。
院内只设有极少的几间宿舍,供给在谷中无家无业的先生暂住,全部的学生都要走读。
早上辰时之前到达学院,不提供早饭,辰时开始上第一堂课,学习文章。巳时之间,学院提供一顿茶点,之后开始第二堂课,内容按照班次或安排的不同,有所区别。未时,提供餔食,并可以自由休息一段时间。申时开始,除最小的班次外练习武艺。酉时放学。
嬴殊因是第一天入院,便要先去一一见过院长和负责管理他们班次的先生等人,安然全程陪他,不免就一同耽误了最早的一节晨课。
两个人在课时中间,由院长亲自领着送到教室,草草介绍过一遍后,为嬴殊安排了座位,开始第一次听讲。
授课的先生是从谷外的昭阳镇请的,五十来岁,据说在镇上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上起课来简直是无一句没有出处,对嬴殊这般半路入学的人来说真是极不友好。
不过据他观察,这位先生也不独是对他而言略欠吸引,课堂上绝大多数学生也都听不进他的课去,安然甚至是一入座就倒头睡了,根本就没把这先生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挨了大半个时辰,第一堂课终于结束。未等先生下课的话音落下,学生们就已如放飞的鸭子,四散逃了。
安然也跟被触了机关似地,响声一起,他就挺直挺直地坐了起来,然后片刻都不停顿,就汇入了鸭子群里。
嬴殊往日里哪见过这番阵仗,只觉上一眼安然还在那儿睡呢,下一眼就只剩了他一个背影,一时不免瞠目结舌。
再回过神时,就只见一双长腿,竖在他面前。
他仰头,见是嬴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赶紧站了起来。
嬴桥冷冷地笑笑,自顾背手走到一边无人的角落。
嬴殊跟过去。
嬴桥转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嬴殊,“你不错,如今竟都进到学院来了。看来,你赢了邢雾阳后,邢家反倒看中你了。”
嬴殊:“三爷这是哪里话,嬴殊是嬴家的人,与邢家有什么关系。”
嬴桥冷哼,“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邢老鬼那老狐狸最擅收买人心,怎么,你不打算日后为他邢家肝脑涂地一下吗?”
嬴殊:“三爷说笑了。”
嬴桥咬了咬牙,面上仍是一片冷笑。嬴殊虽还口口声声地称他为“三爷”,但面上的恭敬和真正的恭敬他又怎会分不出来。他越发觉得嬴殊此时是背靠了邢家,已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他暗恨于心,脑中瞬间已闪过数种弄死嬴殊的方法,面上却还维持着最后的情面。他压低了声音,无意似地问道:“对了,我上次给你的药……”
嬴殊:“三爷放心,没人知道药的事儿。”
嬴桥瞥他一眼,“那药你吃了?”
嬴殊其实不欲横生枝节,他如今身在邢家,嬴桥想来暂时也拿他没有奈何,但前提是不要惹恼了他。他现下首务,是尽快摆脱族中大佬的疑心,早日脱离被时刻监管的日子。
但在他看来,嬴桥此人心胸狭窄,又很有一腔不得志的愤恨无处发泄,似乎怎么回话都足以惹怒此人。
回他说“吃了”,嬴桥怕是不信,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那药丸的副作用绝不仅仅只是在床上歇一段时日就够,更何况嬴殊活蹦乱跳,明显也不是需要卧床的样子。
回说他“没吃”,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有心阴奉阳违,怕这同样是嬴桥所不能容忍之事。
嬴殊没有办法,只得编个故事,看试试能不能骗过嬴桥,“回三爷,吃……倒是吃了,就……我没按三爷的吩咐,比赛前吃,而是把药丸碾碎了,分几次吃的……”他脸上似有些心虚,又有些坦然,想了想,他还补充了一句,“没想到那药丸确有奇效,我吃过几回后,竟就生出念气来了。”
嬴桥感了些兴趣,“哦?你说真的?你是吃了那药,才开启念气的?”
嬴殊:“我怎么会骗三爷!”
嬴桥若有所思,似也根本没想到过那药会有那样的效果,但想想又不是全无可能,毕竟那药的功效本就是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能,所以也可能……
他不耐地挥手,让嬴殊自便,自己沉思去了。
嬴殊笑了一下,转身,就见刚刚飞一样消失的安然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一脸兴味地看着他们。
嬴殊白了安然一眼,回到自己座位。
此后数日,嬴殊就这样过起了天天上学、按时吃饭的美好时光。
虽一同上课,但嬴桥再没有过来寻他说话,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这一日餔食后,大家各自休息。
有外面溜达的,也有趴在桌上小憩的。
嬴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画乌龟玩儿。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少年,默默地看他画了半晌,见他又开始改画竹子了,才期期艾艾地凑过来,讨好地说道:“嬴、嬴殊,你的竹子画得比乌龟好……”
嬴殊看他一眼。
这少年名叫宋群,他们挨着坐了几天,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话。
宋群为人孤僻,家境也一般,据说是因他一位哥哥的丈人在学院教书,他才能够进来学习。据嬴殊观察,宋群在这学院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跟人说话。
见嬴殊看过来,宋群瞬间紧张起来。他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半天,突然转身从书袋中小心地取出一个小盒子来,哆哆嗦嗦地打开,奉到嬴殊面前,“你,你吃吗?桂花糕,我姐姐做的……”
看出来了,这人家里孩子还挺多。
嬴殊摇头,“我饱了,你自己吃吧。”
宋群更紧张了,他把盒子放到嬴殊面前的桌上,几乎是在乞求,“尝尝吧,很好吃的。”
嬴殊看了盒子一眼,是满的,“那你怎么没吃?”
宋群拘谨地笑笑,“这不是餔食,是给我练功之后吃的。但真的很好吃的,我家就是卖这个的,很多人买。但学里……没人愿意吃我带的……”他说着,垂下头去。
嬴殊笑笑,拈起一个,“只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宋群欣喜地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先给你倒点茶,别噎着。”说着,也不等嬴殊反应,便拿起嬴殊桌上同餔食一同提供的茶水,要给嬴殊倒上。但他倒了两下,发现里头已经空了。不由一时慌乱,无措地扑腾了两下,终于想起自己桌上的茶壶,转身拿过来,给嬴殊斟上。
嬴殊谢过。与他一同吃了块糕点,又饮了些茶。
之后,嬴殊继续自己的画竹大业,宋群开始背书。
没过片刻,一股熟悉的灼烧感漫上嬴殊的脊背,这是他每一次变身时都会有的感觉。他一凛,握住了毛笔,试图平息下来。
除了第一次以外,他所有的变化都是随心而动,再没有过不受控制的时候。所以之前,他没想过,会有突然变身的情况。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不受控制,甚至越想平息就越是强烈。
遭了,他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另一个人!
嬴殊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却没走两步,就被嬴桥一把拦住。
这位几天下来好似忘了他的大少爷一脸恶意,他一手按住了嬴殊的胳膊,身子前倾,凑在嬴殊耳边,“你之前说……你是分几次服的药?那服了之后,也都是现在这样的反应吗?”
嬴殊楞了一下,猛然想起刚刚与宋群一起吃东西时,只有他喝了茶,宋群却没喝。
他扭头看向宋群,后者却背对着他缩在座位上,动都不敢动上一下。
嬴殊转过头来,对嬴桥笑了笑,“自然还是每次都要消化一番的。”
嬴桥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好好地消化消化吧。放心,药量不多,我相信你的。”
嬴殊笑了下,挣开嬴桥,大步向门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