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殊感到自己在黑暗中穿行,不是他一个人,是一支小队。
他们小心地避开卫队,进入到一处墓穴。
墓中机关重重。据说某间密室内还藏着一把旷世名刀。
但他们此来,不是为了那把刀。
他们是为了……一个盒子。
走到最终的目的地时,其他人都已经在路上倒了下去,最后只剩了他一个。
他成功地拿到了盒子,但也身受重伤。
他很虚弱,急需找个地方藏起来,他需要疗伤、需要休息。
他知道,他已经惊动了人。
他慌不择路,最后躲进了一间民宅。
屋子的主人只有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姣好且稚嫩,只是被偏执的神情扭曲了,看着并不那么讨喜。
少年发现了他!
他没有犹豫,一拳轰进了少年的腹部。
少年的腹腔湿润而温暖,一瞬间,温热了他冰冷的手掌。
恍惚间,他竟留恋了一会儿,然后……
手指仿佛被灼伤,炙热的温度瞬间蔓延全身,火烧一般,全身都要被融化,焦灼、无力、疼痛,消散……
嬴殊猛地坐起来,身上仿佛还残留中睡梦中的烧灼感,他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剧烈而不受控制,冷汗顺着脊背滑下,瞬间打湿了里衣。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灼烧感中回过神来。
掀开被子,夏末的晚风竟让他打了激灵。
他胡乱地抹了把额上的汗渍,穿上鞋,走到柜子前翻找。
他隐约记得,里面应该是有一把铜镜,还是嬴殊他娘生前用的。
果然,半晌后,他摸出了镜子,拿到床窗边月光下。
镜中映出的少年眉眼清亮、容貌稚嫩,只是隐隐地有些戾气,看着不太好相处。因为病弱,他的面色苍白,眼角也有些发红,但仍旧横眉冷对,仿佛看这整个世界都不对。
嬴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握着镜把的手无力地垂下来,额头抵在窗框上,闭上眼。
明明应该只是梦境,但他此刻却能清晰地回忆起一拳穿透“嬴殊”的腹腔时,他脸色震惊、恐慌的神色。他手上,也还残留着击杀掉一条生命时那片刻的温热。
所以,到底哪个是真的?
是梦中他杀掉了嬴殊的景象,还是此时仍能映在镜中的嬴殊那张活生生的脸?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为什么会清晰到如此地步?而如果他真地杀了嬴殊,那为什么“嬴殊”还活着,而他又是谁?
他是谁?
剧烈的头痛再一次侵袭了他,这一次更加伴随了那熟悉的灼烧感。
他在疼痛中变得恍惚,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流水般蔓延开来,慢慢地铺陈、延伸,他自身的意识变得模糊,好像他不再是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小点,一个大世界中的小点,但他感知的范围却在不断地扩展……扩展。
他的意识,从自身,从这间屋子,这个院子延展出去,扩散开来。整个区域,都在他的意识中铺成了一个平面,以他自身为中心,他“看”到了周围数十里的房屋布局,“看”到了一些屋子里静止的“小点”,还有一些“小点”隐藏在暗处,搜查街巷、伺机而动!
嬴殊猛地睁开眼,脑中平铺的周围图景随之瞬间消失,但他已意识到,他刚刚真地通过某种途径“看”到了街外的景象。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明白到,自己是在无意中推开了一扇奇异的大门,虽然他还不知道这扇门会让他通向哪里,但心里的声音很明确,他要顺着这扇门走出去!
抚平呼吸,嬴殊转了个身,背靠在墙上。
活动间,他感到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小了,行动之间,颇为桎梏。
他低下头,细细地瞅了一眼自己。
瞬间,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重新举起手中的铜镜,再一次迎着月光照向自己的脸。
这一次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冷静、疏离的面孔,这不是嬴殊的脸,它属于一个成熟男人,眉目幽深,清瘦冷峻。
他的身体也同样发生了变化。他变高了,变得更有力量,所有他才会感觉到衣服的紧绷,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身躯,颀长、纤瘦,但富有力量。
嬴殊伸手,掀开里衣。腹上的伤口倒是仍在,只是腹部不再平坦绵软。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下,真是可喜可贺,变个身,连腹肌都有了。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让他适应自身的变化和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况。他马上就警觉起来,鬼使神差般地意识到,外面那些在潜伏和搜索的人,他们的目标就是他!
他们是在找他,在找那个盒子!
一旦被发现,他将没有丝毫的活路。
他必须躲藏好,以待时机!
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他便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如何隐藏。
他收敛住气息,将呼吸放缓,在意识中搜索嬴殊的模样。
在好似即将沉入梦乡的恍惚中,剧烈的头痛和灼烧感同时侵袭,再缓过神时,他已经又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只是,他似乎有点消耗过巨了。大口大口的喘气,也仍不能缓解他身上的虚脱感。
他脚步虚浮,目光模糊,好不容易才艰难地将自己挪回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好,就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仍旧拜拍门声所赐!
他发现了,所有人都跟他的睡眠有仇,都非得要把他拍醒不可。
来的又是个他没见过的新人,而且大概还是个本就跟他交集不深的,连触发个记忆点都做不到,一直到他都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到赢家主宅了,他也没想起来与这小厮有关的一星半点儿。
好在,赢家主宅他倒还有印象。内里的桥三爷,他更有印象。
这是个比之原本的嬴殊还更要讨嫌的家伙,虽穿金戴玉,却是金玉其外,一双狭长的凤眼高高吊起,简直是恨不得把“我要比所有人都强”写在脸上。
他斜倚在一张罗汉塌上,要睡不睡,脚边跪着一个貌美的小丫鬟在给他揉腿。
抬眼看到嬴殊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明显的不快,“你这是什么脸色?怎么之前还好好的,临近‘青芒试’了,倒一副要病死了的样子?”
嬴桥不耐烦地挥开小丫鬟,坐起来,秃鹫般的目光阴阴地盯在嬴殊身上,“可别告诉我,你要临阵退缩了。”
嬴殊心底里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对眼前人的厌恶和惧怕来,他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这是属于真正的那个“嬴殊”的情绪。他压下了心底的厌恶,却任由恐惧占据了主动,“瞧三爷说的,这我怎么敢?三爷放心,三爷交代的,嬴殊必定全力以赴!”
嬴桥神色稍霁,却仍旧疑心未去,“那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弄的?”
嬴殊苦笑了一下,“实在是之前荒废了时日,如今虽想竭尽所能完成三爷所托,但总力有未逮,倒好似把自己伤了。”见嬴桥面上又有转阴的趋势,他赶紧又道:“但三爷放心,如今只是一时的,‘青芒试’前,一定会调养好的。”
嬴桥眉梢下压,抬起下巴示意了小丫鬟一下,“去,把永春医馆的王大夫给我叫来。”他又看向嬴殊,冷冷讥笑,“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倒要看看,你这满脸的病容到底是真是假!”
说完,他便一挥手,不再搭理嬴殊。
嬴殊有些莫名,不太清楚这时候该作何反应。
倒是小丫鬟十分机灵,出来时顺手便将嬴殊也拽了出来,又吩咐了他在廊下等待,才自顾出院门吩咐小厮请人。
不过片刻,一位脚步踉跄的中年大夫被赶了过来,直接在廊下为嬴殊把了脉。
之后,不待大夫说话,他们两个又一起被叫进了屋内。
嬴桥仍是那一副没有骨头般地倒在塌上的样子,“脉把得如何?”
被赶紧赶慢拽过来的王大夫一路懵懂,这时自然是问啥答啥,“回桥三爷,殊小爷脉象虚浮、血气不足,却不是什么病症,而是练功过度,损耗了气力之象,不过并无什么大概。如今虽看着吓人,也只是因着一时用功太猛,精神跟不上罢了,虽是急症,却未损根本,只要稍加调理,再休息几天,自可无恙。”
嬴殊与王大夫的话相互印证,嬴桥的脸色终于好看起来,他满意地瞅了嬴殊一眼,目光中微微地闪过一丝可惜,毕竟衷心又好用的狗也不是那么好找。
但也仅仅只是稍稍可惜罢了。
他摆手,挥退了包括王大夫在内的闲杂人等,只留下嬴殊一个。
嬴桥:“我倒不想,你真如此上心。不过,也太不小心了,若真伤了根本,耽误了‘青芒试’,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抬手,止住了嬴殊欲说的请罪之词,“罢了,你也是用心办事。不过,倒也不必那么拼命。”
说话间,他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颗药丸,慢慢地塞入到嬴殊的腰带内,“我让你去战邢雾阳,又岂会全无准备?上场之前,服下这颗药丸,我保管,他不会是你的对手。”
嬴殊露出迟疑的表情,“这药是……”
嬴桥笑笑,“一个短时间内提升你能力的东西。”顿了一下,他说道:“副作用是有一些的,但放心,不会伤你的根本,只是可能要让你多歇息些日子罢了。”
嬴殊心里可不信一个吃一颗就能打败所谓“天才少年”的药丸会让人只躺上些日子,脸色却露出欣喜而轻松的表情,“早知三爷有准备,我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呵!”嬴桥轻轻地笑了下,用手背拍了下嬴殊的前胸,“行啦!你如何,我也看到了。放心吧,日后必不会亏待你的。待会儿我让如烟给你支些银两,你先花着。王大夫你也带回去,这两天好好调养调养,不要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上‘青芒试’。至于花费,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他来跟我结的。”
嬴殊作出大喜表情,“谢谢三爷!”
嬴桥满意地点了下头,又凑近了嬴殊,低声道:“‘青芒试’前你不必再过来了。记住,打赢邢雾阳只是最基本的,最好,让他永远都留在‘青芒试’的擂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