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东缉事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东厂衙门里。
高大肃杀的关公像旁边,李进忠正弓腰跪在大堂中央。
虽然他表面上很平静,不过内心是波涛翻涌,慌得一匹。
临来向王安汇报之前,他已经跟自己的老乡魏朝把供词反复演练过许多次了。
不过这种事情即便演练几百次次,真到了上阵的时候了,还是会心慌。
端坐于案台之后的王安一面拿着赵丹的无常簿,一面用余光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李进忠。
不冷不热的问道:
“你说跟你同行的那个番子,是自己失足落水死的?”
终于到这个问题了。
李进忠强压住砰砰狂跳的小心脏,故作镇定的答道。
“回厂公的话,是的,小的跟那赵公公在海面上探查戚继光的船只,谁知赵公公一时不慎,失足落入水中,小的不会水,等船夫把赵公公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息了。”
听完这番陈述,王安不置可否。他把目光移到旁边站着伺候的心腹太监魏朝身上,随口吩咐道。
“你去查查。”
“奴婢遵命。”魏朝一弓腰,行礼答应下来。
堂下两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魏朝跟李进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毕竟刚入宫的李进忠能摊上这种差事就是他做的举荐。
所以他不管于公于私,都会尽量抱住这个小老乡。
其实不管是堂下这个李进忠,还是那个叫赵公公的番子,他们是死是活,王安完全不在意。
他连这个赵公公具体叫什么都不清楚,也懒得关心。
只有这些呈交上来的情报,才是王安唯一在意的事情。
戚继光回到蓬莱老家之后,王世贞曾经上门拜访过。
除此之外,他还收了个十几岁年纪的女徒弟。
又看了看李进忠呈上来的几幅画像,有一个确实很像那个大才子王世贞,看来所报不假。
思虑片刻,王安收拢了一下资料,打算汇总一下呈交给皇帝。
接着,便示意堂下二人可以走了。
李进忠长出一口气,深深叩了个头,起身跟着魏朝离开了。
王安提笔,将赵丹的无常簿所记之事,誊抄了下来。
随后,又把戚继光的记录跟朝中其他几位大员最近的情况放在一起。
唤来一个贴身小太监,一起进宫,把这些呈交给万历皇帝。
紫禁城内。
万历皇帝一个一个翻看着东厂呈上来的密折。
每一个密折,都代表着一个当朝大员最近的行为和踪迹。
见过谁,谁来访,去过哪儿,诸如此类的信息,都会被各种密探收集起来一层一层的传回来,最终递到皇帝的面前。
当然了,满朝文武这么多人,还有很多外放的地方大员,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待遇的。
只有皇帝比较在意的人,才会在附近安插眼线来收集其情报。
翻看到戚继光的册子里,万历皇帝小声嘟囔了一句。
“王世贞?”
旁边站着的王安赶紧接话,“回皇爷的话,是的。南京兵部右侍郎王世贞王大人。”
万历皇帝冷哼一声。
以前便听闻这个王世贞放浪形骸,狂傲不羁,果然沾染着浓浓的文人习气。
没想到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去拜访戚继光?
不过万历城府颇深,虽然对于王世贞的行为有些不悦,但眼下他还不想整治这个大文豪。
因为立太子之事,万历皇帝正跟满朝文武怼着呢,现在是互不相让,势如水火。
若是现在因为王世贞拜访过戚继光就收拾他,势必会给当前的紧张形势火上浇油,让这些官员们更加激烈的反对自己。
见个面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又继续看下去。
戚继光还收了个女徒弟?
这倒新鲜了。
“这个女徒弟是什么来路?”万历好奇的问了一句。
“奴婢查证过了,这个女徒弟姓秦,并非什么名门之后,乃是一寻常人家的女儿。”
“哦……”
万历沉吟片刻,既然不是跟什么朝中之人勾连,也就不太在意了。
正待要继续问下去,门口的传话太监进来通禀道。
“启禀万岁,内阁首辅申时行申大人求见。”
“不见!”万历皇帝把案台上的密折推到一旁,不耐烦的回答道。
又是来谈立太子之事的,这些官员怎么这么烦?
王安小心翼翼的问道:“万岁,戚继光的宅邸,还需要继续派人去么?”
“散了,都散了吧。”
万历皱着眉,显得无比烦躁,似乎所有事情都让他糟心,最好都离着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此刻他深刻的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皇祖父嘉靖皇帝会选择二十余年不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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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蔡,你想跟我学功夫么?”
收起兵器,秦良玉一面擦拭着额头的汗滴,一面笑嘻嘻的问道。
侍女小蔡端上一杯热茶,然后疯狂的摇头。
“我可不学这些,我看见姑娘你使的这些刀啊枪啊的,就害怕。那些明晃晃的刀,太吓人了。”
帮着秦良玉收拾好兵器,小蔡嘀咕了一句,“今天又是姑娘你一个人练功啊。好久没见老爷来前院督导姑娘练功了。”
“是啊,师傅最近闭门修书呢,说要尽快把他的兵书写出来。师傅闭关了,徒弟也不能偷懒啊。”
秦良玉嘘着喝完了热茶,哈了哈气,感觉从手到脚都被一股热流温暖了。
“冬天喝热茶,真是太舒服了。”
两人正要继续闲谈几句,师母王婆婆从后院走了过来,招呼道:“玉丫头,你过来一下。”
一般来说师母找自己都是好事儿,秦良玉乐颠颠的就跑了过去,
“你师傅让我去码头送一封信给辽东那边。”
自打秦良玉打发走了那个东厂番子,戚府附近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们做事也可以不用束手束脚的了。
王婆婆接着说了一句却让秦良玉有些懵。
“你需要给你重庆的家人写封信么?”
需要么?秦良玉有些犹豫。
跟随戚继光离开忠州已经半年多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春节了。
说起来,确实是应该跟“她”的父亲还有兄弟们说一声。
“好……”于情于理确实应该写封信,秦良玉点了点头,“师母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写一封信。”
回到房间,趴在案头前,秦良玉却咬着牙犯愁了。
答应是答应了,可真要提笔的时候……
写什么呢?
一直过了半晌,也没憋出个字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
王婆婆有些纳闷,她心说写封家书报个平安有什么难的,怎么这丫头消失这么久还没回来。
走到秦良玉房中,看见一张白纸铺在桌上,小丫头只皱眉不展,对着桌面发呆。
“跟家人写信还这么费劲呢?”王婆婆,“还是说你想家了?趁着过年,想回去一趟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效果立竿见影,本来有些慵懒的秦良玉立刻清醒了。
“不不不,我马上就写……”
虽然硬着头皮写了起来,不过她脑中却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师傅的兵书写的如何了?”
“你师傅快出关了……只不过……”王婆婆停顿了一下,眉眼之中闪过一丝阴郁。
“只不过什么?”秦良玉停下了手中的毛笔,抬头问道。
“没事儿,丫头你赶紧写吧。”王婆婆挤出一丝微笑,安慰道。
还是不要让这丫头担心的好。
自己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只不过……你师傅的身体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