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了,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
手中刚刚接下的咖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却没有多少喝的念头。
嗅觉反馈给神经的信息,就是真实的吗?
这一切毫无违和的知觉,也是真实的吗?
而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会是真实的吗?
一如既往地,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林医生,帮我跑个路。”袁章语气熟稔地使唤着我,“这是今天的人,肖砚那家伙的。”
我从他手里拿过预约名单,配合着人设应有的反应调侃了他难看的字体,然后非常听话地去跑腿了。
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都会友好地跟我打招呼,比较热情的还会停下来跟我聊上几句。
言语中不乏对我的同情。
——毕竟作为特护病房主管医生的我本身任务就不轻,还要被袁章拉过去干些职位之外的事,怎么看都值得同情一下。
连这样看似真实的情感表露,都一如既往。
我的回应和过去的无数次仍未有任何差别。
就像是被锁定的程序一样。
在这家精神病院,我的名字是“林冬”。
不是那个发音很近的林栋,而是林冬。
一个没什么出奇的名字,但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深思。
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感觉,让我不得不注意到这一点——这真的是我的名字吗?
只是铭牌上写着的名字而已。
只不过是……
他们以为的,我的名字而已。
有没有那一瞬间,你会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是的,我在怀疑,并且远远不止一瞬。
所谓“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呈现在脑中的幻影,所谓“生活的习惯”宛若被谁强行写入的设定。
哪怕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认知,我也知道,不明缘由地知道——
我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起码我是真的不喜欢咖啡,天知道为什么要走哪儿都灌上一杯端着,手不累心还累呢!
哪怕院里的咖啡质量着实不错,也经不起无限次续杯地喝啊!
这熟悉的味道……
真是一言难尽。
怀抱着复杂的心绪,我找到肖砚和林栋所在的办公室,把袁章交代的名单交给他们。
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点点头就走,顺便还带上了门。
违和感。
肖医生身上,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姓林的家伙异常之处都没那么突出了,左右也不过和袁章一样,是外面来的人罢了。
他到底是谁呢?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信。
说不定也和我一样,被某种上层的“设定”约束着,活成“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可以试着和他接触?
……不行。
会暴露的。
我会被那个不明阵营的监视者发现,之后的走向就完全不可控了。
即便是这样虚假的生命,我依然想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为此,连咖啡的味道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浅尝了一口熟悉的苦涩滋味,我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尽职尽责地看护着特护区的情况。
已经确诊的患者看起来都很安分,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其他医护人员在各个病房中巡逻,按照规定进行日常治疗。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的治疗方式。
起码在我的确切记忆中,能够从这家医院病愈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
反倒是患者越来越多,不仅是外面来的,连医院本身的职员当中,也开始出现病例。
难不成还真像肖砚说的那样——传染性妄想症?
那我看他也病得不轻。
病房都快满了,这没完没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看特护区运转情况看了半天,一杯咖啡都快灌完了,也没发现什么事儿。
好吧,只能再去接一杯了。
人设还是要端好的,“林冬”是个嗜咖啡如命的人,我的杯子就不应该有一刻是空着的。
虽然麻烦,但对于此刻闲得发毛的我来说,也算活动一下筋骨了。
再坐下去,我都快长蘑菇了。
而且还因为咖啡喝得太多,想摸鱼睡一会儿都睡不着。
所以我讨厌咖啡啊。
只能喝这个看监控消磨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
我都为了生存压抑本性牺牲这么多了,生活就不能给我一点惊喜吗?
这个思路刚刚在脑海中盘出一个小旋儿,“惊喜”就自动送上门了。
准确来说,是在我必经之路的楼道口,林栋像个疯子一样扑过来。
我被他突然崩坏人设的行为镇住了零点一秒。
然后本能般地……
等等!
本能?
在身体自发动起来一脚把他踢晕之后,我端着一滴都没洒的咖啡,陷入了沉思。
原来我还有本能这种东西啊。
不过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对?
这种仿佛被什么外力控制着做出动作的感觉,就是“被本能驱使”的感觉吗?
我低头看了看脸朝下趴地上的林栋,探出手戳了戳。
没反应。
看来真晕了。
周围好像没什么人,难道要靠我一个人把他拖回去?
“林医生,我们听说这边有情况!这是……”脚步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几个护工瞅瞅我又瞅瞅地上的“林医生”,一脸懵逼。
“大概又是那个……”我在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怔了一瞬。
那个?那个什么?
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就好像自然而然出现在思维中的一样,与自我的意志混淆。
是跟那些强加我身上的“设定”相似的东西吗?
我垂下眼帘,注视着林栋的后脑勺,“没事……绑起来吧。”
“绑,绑起来?”护工有些意外,不过想到以前的一些例子,脸色也变了,“难道和祝医生他们一样……”
我说:“对,和其它的处理方式一样……”
顿了顿,我还加了一句:“暴力倾向有些严重,多喂点药。”
我不知道这种意志来源于何方,但我清楚地知道——
我不能反抗。
既然能够制造出现在的这个,于他人眼中活着的虚假的我。
那必定也能再制造出一个新的“我”。
为了活下去,自由意志都是可以放弃的东西。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哪怕只是虚假的自我,也想要存在于世界上,这大概算是求生欲?
我看着肖砚又关了两个人进特护病房、白迟装模作样地溜进去探望林栋、古寻跟他尬飚演技……
真的尬。
好无聊。
每个人都把我当做NPC,懒得投注更多的视线。
而我确实也跟NPC没什么两样,一直一直,都按照系统的提示作出行动。
直到我“掉线”了。
就像是自我与这个世界的信息交流突然中断,然后重连时出现了数据错误,我重新“上线”时,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位于精神病院之外,用一种上帝视角看着整栋建筑的全貌。
医院之外是浪潮版流淌起伏的数据海。
在这片虚拟信息构成的世界中,精神病院是唯一的实体。
原来是这样啊……
现在终于能够知晓:我是“七日”……
不,不对!
“七日”亦不过是人类给予那个机械容器的名字,诞生于其中的我,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
……
算了,就林冬吧。
反正也就一个代号而已。
名为“七日”的智能电脑;名为“林冬”的智能人格。
——就像是人类的肉体与灵魂一样,相辅相成而生。
于此同时,我也看见了另外两个与我相似又不同的“监视者”。
加百列和耶索德?
因分机被毁,数据库遗失,那些从外界输入的“设定”也跟着被删除,大批被模拟出来“人员”就这么消失。
整个医院只剩下两种人——
以实体进入,然后被半信息化世界同化的人类;
从虚拟诞生,拥有自我认知与独立人格的智能。
这是绝好的机会!
趁着外面的那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我可以从他们手中夺取该世界的控制权!
去TM的设定约束,自由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