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还有些不死心,砸吧着嘴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他养大的,总得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什么吧?”
草儿认真想了想,道:“不知道。”
路小石耐心引导,道:“那你离开他这么久,每次想到他的时候,会想起什么事情?”说完指着老张,再道:“比如说他从小把我养大,我有事没事想到他的时候,浮现在脑中的肯定会是他的小眼睛,那你呢?”
草儿明白了,眼神中充满无辜,道:“我没有想过他。”但看着路小石在翻白眼,又赶紧说道:“但我想老祖宗的时候,会想到问问他,为什么教我的功夫,会让我自焚而亡。”
路小石和老张互视一视,问道:“什么意思?”
草儿回忆了半天,将当初老祖宗关于她原先功法存在隐患的事说了个大概,然后路小石和老张就明白了,这丫头说的要问问先生,实则是责问先生的意思。
这个意思让路小石彻底死了心,不再妄想能从草儿口中打听出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人一路南行。
在老张这个明神境高手的带领下,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着什么意外,某日顺利来到霍青城以北百余里外的一个小镇
不过到了小镇后,老张就说什么也不再继续南行,而是极力主张向西去,说是七里峡在西边。
路小石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分析,劝老张说以他现在明神境的身手,随便找个筏子渡江,都是小事一桩,万万不可因为那个慕容奇的话就给自误了。
老张强争了几次,但口舌显然不如路小石利索,最后不得已终于扭捏地说出想要西去的真相,原来他是担心再靠近霍青城,难免会被穆尔元仞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最后,老张还郑重地提醒路小石,说人家穆尔元仞是名符其实的明神境高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路小石瞪目半晌,突然笑了,笑得昏天黑地。
敢情是老张刚刚冒出的已然是明神境高手的自信和嘚瑟,就在燕城、就那样被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给摧毁干净了。
以至于他现在又回到了从前的心态,遇事就想逃,而且前提还是尽量想着法不去遇着事儿。
老张啊,你也是明神境高手啊!
老张红着老脸一言不发,直等到路小石再也笑不动了,才又把在燕城说过的话说了一遍,道是渡江或许会遇着什么不可预见的变故,倒不如直接走七里峡,那们的话还会早些到达邛州城。
听到邛州城三个字,路小石神色黯然,不再取笑老张,也听从了老张的意见。
西行数日,雪花终于落下。
一路行来,路小石断断续续给草儿讲了邛州城的故事,比如狗儿的白眼,比如金不换的折扇等等。
草儿扑闪着眼睛,听得极是认真。
又过去数日,白雪皑皑的北岷山终于出现在三人眼中,那银龙脊梁般的山背上,有一道极细的黑色断裂。
正是七里峡。
而七里峡的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积着雪的帐篷,远远看去,像是一大片雪地里的白蘑菇。
那是北氐国驻守七里峡天门谷的军营。
路小石和老张商议几句,一致认为等到天黑以后再动身,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三人就近寻着一处避风坳地,生起了柴火,烤起了在小镇上顺来的鹿肉。
肉香味刚刚飘起,雪地里便响起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一行二十多人便冲着避风坳地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看着挺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的王朝青年,后面二十余人则是腰悬弯刀的氐羌族汉子。
这行人在距离路小石三人不远处停下,那些氐羌汉子没有什么举动,骑着马静静地等在那里,只有那个青年笑吟吟地翻身下了马,朝着柴火堆走来。
老张虚着小眼,抄着双手,头也没抬地蹲在那里,一副不闻不见的模样。
草儿直直盯着柴火上架的鹿肉条,脑中想起她当初烤鹿肉的过程和步骤,恍然道原来应该这样烤啊。
只有路小石笑吟吟地看着青年走近,并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是他的江湖经验,不管来人是什么人,总是要先试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行不行得通。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皇帝阿爸发配到七里峡军营的穆尔紫檀,见着路小石相请,先是双手抱拳行了个王朝礼,然后才在路小石身边坐下,说道:“愿长生天保佑你们,我的朋友。”
路小石也用氐羌话回道:“感谢长生天,为我们带来了新的朋友。”
草儿正想得出神,不妨听到叽哩咕噜的对话声,便猛地抬起头来,乌黑发亮的马尾辫随之左右摇晃,甩出一股略带野性的青春气息。
穆尔紫檀眼睛一亮,赞道:“感谢长生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让我遇见这样好看的女人。”
路小石把心中莫名的不爽快化成哈哈一笑,算是回应。
老张还是垂眉耷眼,一动不动,仿佛石化。
草儿睁大眼睛凑近路小石,小声道:“我可以说话吗?”
路小石无奈道:“说都说了,有什么不可以?”
草儿羞涩道:“忘了。”又看了看穆尔紫檀,问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们是王朝人啊!”
不等路小石回答,穆穆紫檀已是满脸兴奋,改用王朝话抢先说道:“长生天真是眷顾我啊,在这里也能遇着王朝人,真直是喜煞我也么哥!”
路小石诧异道:“兄台是王朝人?”
穆尔紫檀眼光在草儿身上溜来溜去,摇头道:“我不是王朝人,但我喜欢王朝女人,尤其是这种女人。”
草儿听懂了,狠狠瞪了一眼。
穆尔紫檀哈哈大笑,道:“王朝女人很少有这种劲儿,我真是越看越喜欢。”说着伸出手去,想用马鞭抬草儿下巴。
“呯!呯!”
马鞭还没挨着草儿,他壮硕的身体便在两声闷响中倒在雪地上,又极快地滑出十数步后才停下来。
草儿伸着右手,路小石伸着左手,两手都拽成拳头,停留在穆尔紫檀原先坐的位置上。
“放肆!”
“大胆!“
十数名名氐羌汉子怒喝声起,同时拔出了弯刀,另有数名汉子则神色惶恐地飞身下马,将穆尔紫檀搀扶起来。
“慢着!”
穆尔紫檀右侧嘴角流着血,左眼角一团清淤,一边呻吟一边喝住了正欲围上前去的氐羌汉子。
早已是忘形境大成的他自然明白,自己没有反应便挨了两拳,说明眼前两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还须得探探对方底细才行。
他嘶着凉气走上前来,正色道:“王朝有一句话,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两位这样的举动,实在有愧于王朝人的身份。”
草儿有些犹豫。
路小石嘿嘿一笑,道:“王朝话说的是没错,但这话说的是君子,而我们刚好不是君子。”
穆尔紫檀怔道:“这么说来,你们就是王朝话中的小人和女子?”又点头肯定道:“肯定是这样,正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呯!”
路小石拳头又出,将穆尔紫檀送回了先前跌倒的地方。
“找死!”
接连两次挨了三拳,穆尔紫檀身上的王朝人气质到底撑不住了,恼怒地想着就算两人身手了得,但自己护卫的身手同样了得,而且其中还有两名初神境强者,不怕制不了对方。
他边爬起身来,边气急败坏道:“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男人剁去手脚,扔进荒野里去喂狼,女人直接给我扛回帐篷!”
二十余名氐羌汉子领命,纷纷跃下马背,迅速将路小石三人围在中间。
老张终于动了,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还是抄着双手,还是虚着小眼,看着与先前蹲着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身前的柴火却突然变小了,仿佛被一面无形的罩子给压住,火苗不能向上腾起,只能向边两逃窜。
那二十余马匹猛然惊惧长嘶,撒蹄狂奔而去。
包括穆尔紫檀在内的二十多名氐羌汉子,则齐齐发出一声闷吭,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回去,重重摔在雪地里。
草儿眼睛发亮,看向路小石,后者则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叹道:“好身手!”
老张红着脸,闷声道:“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