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其他人,在经历过先前这番变故后,多半会好奇密林里的状况,甚至有些胆大的家伙,还可能会去一探究竟。
但路小石和老张不是这样的人。
替秦龙拔出箭镞、简单抱扎后,他二人便果断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对那片险些危及他们性命的密林,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到天亮时,他们终是出了山,上了官道。
官道旁边有一处无人的凉亭,众人进去暂歇。
草儿看着一身血渍的秦龙,心中好生不安,她此时才想明白,这个人受伤和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秦龙身为晋王府护卫,对草儿这种有着某种嫌疑的人,当然始终保持着警惕,但现在看到她眼中的担心和自责,心里忽然有些软,勉强笑道:“草儿姑娘,我这伤还没你的伤严重,不要紧的。”
草儿没有说话,心里想着,这是一个好人,于是蹲身解下秦龙腰间的水囊,双手递给了他。
鞠敬神放下秦龙后,自己坐在一边打坐调理,听着草儿二人说话,语气也变软了,道:“草儿姑娘,你应多多打坐凝神,让内气滋养断骨,那样伤会好的快些。”
草儿点点头,心想原来他也是一个好人,于是便按着鞠敬神所说,开始打坐凝神。
路小石左右看看,见草儿三人都在闭目疗伤,于是悄声问出那个早该问出的疑问:“那个唱歌的男人是谁?”
老张虚起了眼睛,脸上少见的严肃,道:“王诗诗!”
“镇坎神将王诗诗?”
路小石倒吸一口凉气,道:“真是大名鼎鼎啊!可是大半夜的,他没事儿钻山林子干嘛?”
老张小眼动了一下,应该是想翻个白眼,道:“他不是说了吗?巡警!”
路小石不明白。
老张看了看路小石,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清清嗓子说道:“王朝八大神镇营,其中镇乾、镇兑两营驻守风陵渡,镇震、镇离两营驻守飞仙关,镇艮营留守京畿,镇坤营巡守南境一线,镇巽营防护东海沿岸。”
路小石点头道:“就剩下王诗诗这个镇坎营……没地儿放?”
老张又看了看路小石,半晌没言语,到最后还仿佛有些痛心疾首,道:“不才说了巡警吗?人家镇坎营的军务,便是巡警王朝十八郡。”
路小石挠着头,嘿嘿笑道:“我只是奇怪嘛,好几万人马,就这么东奔西走的?那也太费事儿了!而且各郡之间路途遥远,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也赶不急啊!”
老张定定看着路小石,突然被气笑了,道:“小石啊,你真的可以关心一下朝政了,了解一些也是好的嘛。”
路小石断然道:“别!要再说这事儿,咱们就没得聊。”
老张苦笑着摇摇头,道:“没有谁会领着几万大军东奔西走,镇坎营按各郡大小,分驻不同兵力,只是定期轮换,平时还是比较稳定的。”
路小石脸上有些发热,想将尴尬消化于调笑,道:“那王诗诗权力蛮大啊,能管十八郡,不得了不得了!”
老张没有被逗笑,反而是张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说道:“王朝八大神将,只有王诗诗和孔有忧很是特殊。”他看着路小石,试探道:“连殿下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说完之后,他更是略显紧张地直直盯着路小石。
路小石很平静,而且是头一回听到别人提到郑雄后还保持这样的平静,只是皱眉问道:“为什么?”
老张暗自松口气,道:“他们是夏起的旧部,更是夏起的结义兄弟。”
“那也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他们也是……”
路小石仍是头一回觉得奸贼两字有些说不出口,于是改道:“也是受大都督和副都督统领吧?”
老张笑眯眯看了他一眼。
路小石清咳两声,再改口道:“他们总归是王朝神将,总要受命于皇上,难道皇上也管不着?”
老张点点头,道:“这事儿还就奇怪,咱们皇帝陛下对殿下那是真好,几乎什么事儿都会应着,可唯独这事儿例外,当初殿下想调了王诗诗和孔有忧,可陛下既不驳也不准,就像没收到折子一样,从那以后啊,殿下也就再没提过这事儿,而这两位神将也就一直任了下去。”
路小石恍然道:“难怪夜里你见着王诗诗的时候,一身的小意,可他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好像你借了他的谷子却还了他的糠!嗯,牛逼!”
老张砸吧着嘴,道:“说到夜里这事儿,我还有些没明白,树林里那些氐羌人和山谷中那些蒙面宦人,到底是不是一伙的?那又是西羌还是北氐呢?”
鞠敬神忽地睁开眼来,插话道:“箭矢是西羌国制式!”
老张看向鞠敬神,迟疑道:“能将普通箭矢射出那样的力道,莫非关山尺也在林里?”
但说完之后他自己也咧咧嘴觉得不可能,人家关山尺可是明神境高手,哪里可能放下身段藏在树林射暗箭?
路小石皱眉道:“别说关山尺,也不用说西羌还是北氐,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他们为什么要行刺我们?”
鞠敬神和老张互看一眼,神色略显古怪。
路小石有些郁闷,摆着手说道:“不是我们,是我!”然后很有些气恼,道:“我招谁惹谁了?我不就是投错了胎,有个不该有的爹?可问题是谁都应该知道,与其行刺我,不如行刺他啊!
鞠敬神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老张则笑眯眯地看着路小石,问道:“小石啊,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山上摘柿子吗?你可最喜欢挑着软的吃。”
路小石白了一眼,道:“软的甜啊!”
老张有些恍然,道:“哦,原来是软的甜啊,那当然要捡软的吃。”
路小石怔了怔,恼道:“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我现在软,难道还能软一辈子?”
说完这句后他不再说话,脑中却想起了那个落雨的下午,想着自己当时的感悟和狠劲儿,不禁再次感悟和发狠——
实力,才是世间最硬的道理!
实力,才是选择人生的资格!
老张有些担心,笑眯眯地说道:“说句玩笑话嘛,怎么还就真的生气了?”
“我有那么闲吗?”
路小石丢下一句,起身来到草儿身边。
草儿刚吐纳呼吸结束,面色果然有些好转,见路小石来了,脸上略略有些泛红,主动说道:“我没保护到你。”
路小石严肃道:“就这一次啊,如果下次再这样,那你就很可能变成想赖我帐的可恨之人了。”
草儿默然。
路小石强忍笑意,问道:“你伤好些没有?”
草儿右臂上已经不是那夜杜下临时包扎的状态,或许应该是老祖宗的手笔,只是在前臂缚有薄板和绑带,上臂和肘关节都可以活动。
虽然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连续遭遇厮杀奔走,路小石还是有些担心草儿的伤会受到什么影响。
草儿看着手臂,认真地感受了一下,道:“好很多了。”
路小石放下心来,见秦龙也调理完毕,便吆喝着众人重新上路。午时到了一个小镇,老张和他商议在众人伤好之前,还是走官道比较适宜。
路小石没有反对,寻着一家医馆替秦龙和草儿换了药,置办了些衣衫等生活用物,最后又租了一辆马车,一行人继续向朝阳升起的地方奋勇前进。
十余日过去,马车已进了东临郡境内。
又过去数日,马车前方远远出现一道黑影,老张虚着眼睛说道:“那就是碣山。”
路小石没有接老张的话,却侧头对草儿说道:“你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吗?”
草儿摇头。
路小石语气幽幽,道:“山那边啊,住着神仙!”